闲侃宋教仁案
(一)遇刺1913年3月20日晚上,刚刚在大选中获胜的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遇刺。当时宋正准备登上去北京的火车,准备赴京晋见袁世凯,并参加4月8号开会的新国会。国民党大员于右任,廖仲恺,黄兴和陈其美在场等送行。
不料10:45分左右,有凶手从背部向宋开枪开枪后并逃逸。宋中弹后,2天后去世。临死前口述遗嘱致电袁世凯:
“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十时四十五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权利之见存。今国本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鉴纳。宋教仁。哿。”(录自《北洋军阀史话》)
从遗嘱来看,宋本人并不怀疑是袁世凯下的手。执笔记录遗嘱的黄兴,在这个时间点也不认为是袁下的手。
(二)破案
案发后,袁世凯下令江苏都督程德全限期破案,并悬赏万元缉拿凶手。这个案子破的非常容易,宋遇刺后的第三天,去世后第一天,凶手应桂馨和武士英就被抓住了。
大致破案的过程是这样的。首先遇刺次日就有六野旅社的两个学生到巡捕房报案,说是武士英可疑,原因是武士英向人借车费,晚上出去,回来说有钱了,当天正好宋案爆发,第二天就离开旅社走了。
然后古董商王阿发出场,王阿发到巡捕房告发说,应桂馨10天前找到他,出1000块让他杀一个人,给他看了照片。经指认,照片上的人就是宋教仁。
于是巡捕房就去抓捕应桂馨,应不在家,在人指引下在妓院抓获应。搞笑的是,抓应的时候,武士英也在妓院现场。武士英居然还跑回应家去报信,再被巡捕抓获。
应被抓获后,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在应家不仅查获了行凶的手枪(经比对后确认是凶器),还查获了与北京国务院的密电,这样就牵出了赵秉钧的秘书洪述祖。
程德全(时任江苏都督),应德闳(时任江苏民政长)在4月26日给北京政府的报告。对此有详尽的描述。现全文录下:
“
前农林总长宋教仁被刺身故一案,经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堂暨法租界会审公堂分别豫审,暗杀明确。於本月十六、十七两日先後将凶犯武士英(即吴福铭)、应桂馨(即应夔丞)解交前来。
又於十八日,由公共租界会审公堂呈送在应犯家内由某法总巡等搜获之凶器五响手枪一枝,内有枪弹两个,外枪弹毂一个,密电码三本,封固函电证据两包,皮箱一个。
另由公共租界捕房总巡当堂移交在应犯家内搜获函电之证据五包,并据上海地方检察厅长陈英将法捕房在应犯家内搜获之函电簿籍证据一大木箱、手皮包一个,送交汇检。
当经分别接收,将凶犯严密看管後,又将前于三月二十九日在电报沪局查阅洪应两犯最近往来电底,调取校译,连日由德全、德闳会同地方检察厅长陈英等,在驻沪交涉员署内,执行检查手续。
德全、德闳均为地方长官,按照公堂法律,本有执行检查事务之职权,加以三月二十二日奉大总统令,自应将此案证据逐细检查,以期穷究主名,移得确情。所有关系本案紧要各证据,公同盖印,并拍印照片。除将一切证据妥慎保存外,兹特撮要报告。
查应犯往来电报多用“应”“川”两密本,本年一月十四日赵总理致应犯函:“密码送请检收,以後有电直寄国务院可也”等语。外附密码一本上注“国务院”“应密”“民国二年一月十四日”字样。
应犯於一月二十六日寄赵总理“应密”径电,有“国会盲争真相已得,洪回面详”等语。
二月一日应犯寄赵总理“应密”“东”电,有“宪法起草以文字鼓吹,金钱联合,主张两纲:一除总理外不投票;一解散国会。此外何海鸣戴天仇等,已另筹对待”等语。
二月二日应犯寄程经世转赵总理“应密”“冬”电有“孙黄黎宋,运动极烈,民党忽主宋任总理。已由日本购孙黄宋劣史,警厅供钞,宋犯羁案刑事提票,用照辑印十万册拟从横浜发行”等语。
又查洪述祖来沪,有张绍曾介绍一函。洪应往来函件甚多,紧要各件撮如下:
二月一日洪述祖致应犯函,有“大题目总以做一篇激烈文章乃有价值”等语。
二月二日洪致应犯函,有“紧要文章已略露”一句,说“必有激烈举动,弟(指应)须於题前迳密电老赵,索一数目”等语。
二月四日洪致应犯函,有“冬电到赵处,即交兄手面呈。总统阅後色颇喜,说弟颇有本事。既有把握,即望进行云云。兄又略提款事,渠说将宋骗案及照出之提票式寄来,以为徵信。弟以後用川密与兄”等语。
二月八日洪致应犯函,有“宋辈有无觅处,中央对此似颇注意”等语(辈字又似案字)。
十一日洪致应犯函,有“宋件到手即来索款”等语。
二十二日洪致应犯函,有“来函已面呈总统总理阅过,以後勿通电国务院,因智(赵秉钧别号智庵)已将“应密”电本交来,恐程君不机密,纯令归兄一手经理。请款总要在物件到後,为数不可过三十万”等语。
应犯致洪述祖“川密”蒸电,有“八厘公债在上海指定银行交足,六六二折,买三百五十万,请转呈当日复”语等。
三月十三日应犯致洪函,有“《民立》记钝初(宋教仁别号)在宁之演说词,读之即知其近来之势力及趋向所在矣,事关大计,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无穷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等语。
三月十三日洪述祖致应犯“川密”,“蒸电已交财政总长核办,债止六厘,恐折扣大,通不过。毁宋酬勋位,相度机宜,妥筹辨理”等语。
三月十四日应犯致洪述祖“应密”寒电,有“梁山匪魁,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之,转呈候示”等语。
三月十七日洪述祖致应犯“应密”铣电,有“寒电到,债票特别准,何日缴现领票,另电润我若干,今日复”等语。
三月十八日又致应犯“川密”“寒电应即照办”等语。
三月十九日又致应犯电,有“事速照行”一语。
三月二十日半夜两点钟,即宋前总长被害之日,应犯致洪述祖“川密”号电,有“二十四分钟所发急电令已达到,请先呈报”等语。
三月二十一日又致洪“川密”个电,有“号电谅悉,匪魁已灭,我军一无伤亡,堪慰,望转呈”等语。
三月二十三日洪述祖致应犯函,有“号个两电均悉不再另复,鄙人於四月七号到沪”等语。此函系快信,於应犯被捕後始由邮局递到。津局曾电沪局退回。当时沪局已将此送交涉署,转送到德全处。(各函洪称应为弟自称兄。)又查应犯家内证据中,有赵总理致洪述祖数函,当系洪述祖将原函寄交应犯者。内赵总理致洪函,有“应君领纸,不甚接头,仍请一手经理,与总统说定方行”等语。
又查应自造“监督议院政府神圣裁判机关”简明宜告文膳写本,共四十二通,均候分寄各处报馆,已贴邮票,尚未发表,即国务院宥日据以通电各省之件。
其馀各件,容另文呈报。
前奉电令穷究主名,必须彻底讯究以期水落石出,似此案情重大,自应先行撮要据实电陈。除武士英一犯业经在狱身故,由德全等派西医会同检察厅所派西医四人剖验,另行电陈,应桂馨一犯,迭经电请组织特别法庭,一俟奉准,即行开审外,谨电闻。“
其中关键的几份电报是,
“
三月十三日应犯致洪函,有“《民立》记钝初(宋教仁别号)在宁之演说词,读之即知其近来之势力及趋向所在矣,事关大计,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无穷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等语。
三月十三日洪述祖致应犯“川密”,“蒸电已交财政总长核办,债止六厘,恐折扣大,通不过。毁宋酬勋位,相度机宜,妥筹辨理”等语。
三月十四日应犯致洪述祖“应密”寒电,有“梁山匪魁,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之,转呈候示”等语。
三月十九日又致应犯电,有“事速照行”一语。
三月二十日半夜两点钟,即宋前总长被害之日,应犯致洪述祖“川密”号电,有“二十四分钟所发急电令已达到,请先呈报”等语。
三月二十一日又致洪“川密”个电,有“号电谅悉,匪魁已灭,我军一无伤亡,堪慰,望转呈”等语。
“
翻成大家都听得懂的话说,就是3/13应建议杀掉宋("若不去宋"),而洪要他寻找机会,妥善办理。3/14应汇报status。3/19洪要他赶快办理,3/20凌晨应表示受到,3/21(也就是刺宋第二日),应汇报事情已经办妥。
从上述证据来看,洪述祖涉案是逃不掉的。更重要的是,上面应的电报,均有“转呈候示”,“请先呈报”,“望转呈”。那么专呈的对象是谁。显然不是赵秉钧就是袁世凯。何况洪只是一个秘书,应开出的价钱,无论是金钱数量还是勋位,都不是洪这个层级能够提供的。3/20的洪的电文有,
“
三月十七日洪述祖致应犯“应密”铣电,有“寒电到,债票特别准,何日缴现领票,另电润我若干,今日复”等语。
“
显然是洪在索取回扣,所以这个钱是上面批下来的。若说与赵秉钧无干是说不过去的。那么完整的证据链,至少就引到了赵秉钧。袁世凯是否涉案则没有直接证据。
这也就是主流观点认为,宋是袁世凯至少是赵秉钧指使杀的依据。从整个证据链来看实在太完美。几乎无懈可击。完美的太反常了。
(三)神奇的国民党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短短3天内,就把这个神奇的案子破了,在民国的司法界大概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而其中国民党的表现非常神奇。思公先生在《晚清尽头是民国》一书中,“宋教仁谋杀案之谜”一节对此有详细描述。(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atalog.php?book=113309)
现摘录几段:
“
国民党在破案中的神秘作用,在租界预审时也被律师注意到,并且几乎将此事挑明。当4月4日在租界公堂对宋谋杀案公开预审,律师询问凶犯武士英,在被捕前到应家时人多不多时,武说“很多”,并突然指着审判席上一人云“他亦在”,而此人正是由江苏都督委派的办理此案专员、国民党人陆惠生。律师当庭向陆发问,被当庭法官制止。但是律师并没有放过这个疑点。在对法租界总探长的讯问中又提起:“到捕房报信并带领去应家的是何人?是否是堂上的陆惠生?”探长以保护送信人的秘密条例拒绝回答。第二天,该律师找到有关法律,再次提出请求询问探长,得到同意后,法租界探长承认陆从破案起一直在场,并一起去应家。探长原话是:“当夜不知者指吴福铭(按:武士英)为武犯,正与法界警察谈话,并言彼宋系彼所刺。”(徐血儿等编:《宋教仁血案》,岳麓书社,1986,第254页)虽然他说是个不知名的人从应家人群中指认出武士英,但当时报刊均登载了由陆惠生把凶手找出。而律师对法总探长提出的另外敏感问题,如“以前暗杀有牵涉革命党?”“以前法租界医院暗杀案(指陶成章被刺案)是否与高官有关?”“今日在沪高官为谁?”等似乎在影射陈其美的问题,均被法官同意拒绝回答了。不过从此可看出,离奇的破案过程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各种迹象显示,国民党方面一定是在掌握应参与谋杀宋的准确证据,然后找到各种报案人,虽然线索是谎报,但犯罪人是真的。宋案这样快就破案显示:国民党内部有人参与杀宋的阴谋,深知内情,事先掌握相关情报。
”
“
比较有意思的是当时任上海地方检察厅厅长的黄镇盘,说过一段有意思的话:“当时如无蒋中正之协助破案,凶手武士英等实难于短期内在租界中顺利捕获。”(赵澜:《黄镇盘营救廖承志》,载《文史博览》,2005年第4期)黄镇盘和陈其美很熟。辛亥革命时期,蒋介石任上海都督陈其美之副官长,后奉陈其美命令刺杀了光复会领导人陶成章,行凶后,他曾到日本躲避近一年,没想到在宋案中,他也参与进去。关于陈其美与本案的关系,我们在以后单独讨论。
“
“
国民党当时参与办宋案的上海交通部交际处处长周南陔,曾有过一个比较详细的关于如何破案的口述,说得已经比较明白,只是没说穿陈其美实际一直在操纵着破案。他说,住在六野旅馆的两个学生首先报告了陈其美关于武士英的可疑,陈其美亲自带人去旅馆找武,没找到武,发现了应的名片。陈派出周南陔、陆惠生等去巡捕房陪着探员去抓应桂馨。应被抓后,周和部分国民党人赶赴应家,翻箱倒柜地找文件,找了几小时也没找到,还是周南陔想出一计,他和应的几个姨太太说:应桂馨说,他有个放秘密文件的盒子,只要把那些文件找到,给巡捕房的人看了,就没事了。果然有个小妾说她知道,带他们从一间屋内找出个小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应和北京政府的密电函,周等人花了几小时整理抄写。从周的描述看,他们简直就是直奔着这批秘密文件去的。连抓人带取证,真如神仙指路。而周先生的另一段话,更耐人寻味了,他说:“以上是应被捕破案的真相,当时各报记载,有种种不便(如周南陔先生尚负责交际之任,陈英士先生更不便明白说出,只能一律说捕房探得线索、搜得证据罢了)。就是在场的探捕人等,也都没有知道得这样详细,尤其两个学生的线索,及捕得文件的巧计,除了陈英士等几个重要原事人,谁都不知道。”(周南陔口述:《宋教仁被刺秘密》,载中国近代史所编《近代史资料》,第68号)破了这样大的重案,居然要躲躲闪闪,把功劳都送给了洋巡捕,怪不得后来在租界预审的法庭上,每当律师询问起破案细节,探长们都支支吾吾,不肯详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鬼?
“
这里面,国民党真是如有神助,就是在国民党自己掌权后也没有这种办案效率。如果说国民党不是事先就知道这个凶杀案,很难自圆其说。
另外,武士英的死也很离奇,他在租界过堂时,声称是为了北京政府才杀的宋,把矛头引向北京政府,然后一转送到华界的监狱,还没有等过堂就被毒死了。这个显然是灭口,但是江苏上海是国民党的地盘。袁世凯想要渗透还必须通过洪述祖来拉拢应桂馨这样地头蛇。哪那么容易到国民党控制的监狱杀人,而且凶手都找不到。真有这个本事,为啥不派这个凶手去杀宋教仁,而是用个大傻子似的武士英。如芦笛先生所说,这个要灭口的人不是袁世凯赵秉钧,而是陈其美。
应桂馨更是离奇,不说他本人国民党身份与陈其美的关系。最离奇的是这么个重犯居然能从监狱里越狱逃跑。
表面上看,证据链上到赵秉钧是铁板钉钉的,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里面的水很深。那么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四)民初的政治现状
在理清真相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民初的政治现实。这对了解宋案的真相有极大的帮助。
我们知道,武昌起义后,南北和谈,南方的条件是推翻清廷,而北方的条件是袁世凯当大总统。1912年2月12日,清帝退位,2/13日孙中山辞去大总统,2/15日临时参议会选举袁世凯为大总统,并于3/10日宣誓就职。按照国共史观的教科书的说法是孙中山为了民国主动让出总统的位置。但实际上孙中山并不是情愿的,直到2/3日,孙中山仍然试图向日本借款1500万元,与北方对峙下去。到2/8日日本拒绝了孙的请求,南北才达成最后的协议。
应该说南方对袁世凯是有强烈戒心,所以在最后一刻,也就是袁世凯宣誓就任大总统的前2天,3/8通过了《临时约法》,把《临时政府组织大纲》的总统制,改成了内阁制。无斋主人个人愚见,这个动作实际上是民初乱象的根源。从生意的角度是典型的bait&switch。在这之前南方从来没有disclose过,袁世凯交换的大总统是总统制下的大总统,而并不是内阁制下的总统。如果一开始南方就说是内阁制,肯定是另一番谈判条件。讲难听点就是诈骗,而袁世凯民初的头两年的一切小动作都是为了拿回他认为应该他得到的东西。现实就是那么无奈,袁世凯包括后来的北洋政府最后发现这么个规律,你遵守游戏规则,他们就耍弄你,你不理规则来硬的,他们就放软。而这个《临时约法》又是个半吊子,加了袁世凯条款,但又不敢把总统完全虚位化,怕袁世凯彻底翻脸。结果就是造成了这么个奇怪的四不像,总统依然有行政权力,请看,
“
第三十条 临时大总统代表临时政府,总揽政务,公布法律。
第三十一条 临时大总统为执行法律或基于法律之委任,得发布命令并得使发布之。
第三十二条 临时大总统统帅全国海陆军队。
第三十四条 临时大总统任免文武职员,但任命国务员及外交大使公使须得参议院之同意。
“
但是总统的法律法令又必须要内阁总理副署才有效。
“
第四十三条 国务总理及各部总长均称为国务员。
第四十四条 国务员辅佐临时大总统负其责任。
第四十五条 国务员于临时大总统提出法律案公布法律及发布命令时须副署之。
“
那么很显然,如果总统和总理意见不同的时候,到底应该听谁的,抑或是让政府停摆。
当时南方控制的临时参议会试图用这个办法来限制袁世凯的权力。殊不知,这个制度造成了民国伊始就有的结构性问题,“府院之争”。这是民初宪政乱象的根源。
孙中山对此要负很大的责任。最初同盟会内部开会确立政体的时候,宋教仁认为应该是内阁制。而孙中山坚持总统制,显然因为是他要当总统。短短几个月到了袁世凯当总统时,就突然改变政体,这等于是视他们自己所鼓吹的宪政为儿戏。于情于理,不说同北方的谈判条件,这样的政体改变,至少要等更能代表民意新国会选出,充分讨论过后,再投票表决。不能因为某个人当总统而专门为他设一个条款。
临时约法规定10个月内要举行大选选出新的国会,制定新的宪法和选举出新的大总统。众议院于1912年12月10日初选,1913年1月10日复选,共选出596名。参议院于1913年2月10日选举,共选出274名。国民党两院均占45%,获得大胜。
1913年的国会选举胜利,是宋教仁的个人胜利,政治声望达到了顶峰,一颗政治新星冉冉升起,想比之下孙中山已经边缘化了。宋有望以国民党党魁的身份在新国会里成为新的总理。他更大的愿望是修正因袁世凯条款而造成国内的宪政乱象。而他的解决方案就是把临时约法的四不像制度,改成“责任内阁制”,将大总统彻底虚位化。
这个就是宋案发生的时代背景。
那么到底谁是幕后真凶,其实无非是4个人,袁世凯,赵秉钧,孙中山,陈其美。我们一个个来分析。
(五)袁世凯
宋教仁对袁世凯的最大威胁,并不是一般人认为的组阁当总理,架空袁世凯。而是(四)所提到的,利用国民党党魁的身份推动责任内阁制,使大总统虚位化。如果是前者,袁世凯有的是办法对付,按照《临时约法》,行政权还是在大总统手上,国务总理只有副署权。人事权也在大总统手上,不过是内阁成员需要国会确认。府院之争从民国伊始就有,袁世凯作为一个强势总统有足够的经验应付。最糟糕的情况,袁世凯还可以不提名宋教仁当总理,(实际上袁世凯曾经给过宋教仁这个位子,宋教仁没有接受),题名另一个他能接受的国民党高层当总理。
袁世凯真正担心的是宋教仁以国民党党魁的身份在国会推动将新宪法改成责任内阁制,把总统彻底虚位化。国民党毕竟在两院中各占45%,势必在未来宪法起草委员会中占相应的比例。从这个角度上讲,袁世凯有杀宋教仁的动机。
但是国会还没有开幕,至于新宪法是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的东西,袁世凯似乎没有必要这么早就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六)赵秉钧
从证据链上看,这件事牵涉到了赵秉钧。那么赵秉钧有没有杀宋教仁的动机呢?答案是肯定的。国民党大选获胜,宋教仁极有可能成为下届国务总理。那么就直接威胁到赵的地位。那么杀了宋教仁,赵秉钧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总理位置呢?答案是极有可能的。很多人忽略了赵秉钧的另一个身份。赵秉钧也是国民党员,黄兴介绍入党的。事实上赵秉钧内阁是民初最为和谐,政令最为畅通的内阁。(张玉法,《民国初年的政党》P280)原因是国民党认为他是国民党员,但是其他党又知道他是袁世凯的亲信。所以如果宋教仁死了,只要没有人知道与他有关,那么作为调和南北最能被双方接受的人物就是赵秉钧,类似第一届总理唐绍仪。
(七)孙中山
孙中山有没有杀宋教仁的动机呢?
孙宋不睦是人所尽知的,相关的资料到处都是。宋教仁和黄兴是华兴会的,而孙中山是兴中会的,两会合并之初,双方就政见不同,宋黄认为革命应该在长江中下游地区,而孙中山认为应该在两广边陲。背后的日本金主挺孙,孙路线占了上风。宋教仁对此评价是“冒险心、激进心太甚,将来恐有孤注之势”。
孙路线屡败屡战。终于激起了同盟会内部的不满和分裂,1907-1908年,一部分人脱离了同盟会,成立了共进会自行到长江中游发展,其中主要领导人孙武日后策划了武昌起义。而原来的光复会也脱离同盟会到东南部分发展。宋教仁也与同盟会领导层疏远。而黄花岗起义失败后,宋教仁与孙中山交谈两次均不欢而散,于是自己到上海成立中部同盟会准备经营长江流域。民国成立之后,宋教仁坚持内阁制,而孙中山坚持总统制。再之后,宋教仁醉心政党政治,拉拢小党,组成国民党,试图通过控制国会实行内阁制。而孙中山一直冷眼旁观。
显然随着国民党的大胜,宋教仁路线似乎占了上风,如果宋教仁组阁成功,甚至推动内阁制成功,那么宋教仁就会成为国民党当仁不让的领袖,宋教仁路线会成为国民党主流路线,已经边缘化的孙中山就会成为一个象征性的领袖。这对孙中山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可容忍的。熟悉近代史的都知道,孙中山认为自己是有伟大历史使命的,中国的民主共和是只有靠他老人家的领导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从这个角度来说,孙中山也有杀宋教仁的动机。从某种意义上说,孙在二次革命后,要求党员按手印,是对宋教仁路线的一种清算。
但是与袁世凯一样,新国会还没有开会,未来一切很有很多未知数,似乎没有必要现在就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八)陈其美
陈其美是孙中山嫡系心腹。很显然如果孙中山被边缘化,下场最惨的就是这些犯组织错误跟错老大的人。宋教仁路线如果成为主流路线,并成功上位,那么宋教仁系的就会分到最大的大饼,而他们这些跟错人的就会慢慢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对陈其美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可能比死还难受。那么帮主子干掉政敌,不光是为了主子,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实际上在刺杀陶成章时,陈其美就做过一回类似的事情了。所以陈其美也有杀宋教仁的动机。
(九)谁是幕后凶手?
研究宋案的人很多。主流认为是袁世凯下的手。这也是国共史观下的教科书的标准答案。理由就是袁世凯担心宋教仁组阁后,推行责任内阁,架空他。在证据方面,则极力通过洪述祖的电报来论证最终洪是接受了袁世凯的命令,或者是通过赵秉钧接受了袁世凯的命令。
第二种是认为赵秉钧下的手,这方面的看法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了袁世凯涉案,但是洪的电报可以确证赵涉案。
第三种是,认为袁手下人办的事情,到洪述祖为止,这部分学者的论证,主要是从“毁宋”这两个字入手,认为“毁”是毁坏名誉的意思,不是杀人的意思。而洪述祖自做主张,急领袖所急,帮领导干脏活。唐德刚先生就是这类看法的代表人物。
上面三种都是认为是北京政府干的。最近有学者认为这件事是陈其美和孙中山主使的。主要以芦笛先生为主。
第四种看法是,陈其美做的,主要的证据就是陈其美的trackrecord,国民党杀自己革命同志的trackrecord,比如陶成章,邓铿,廖仲恺。另外,应桂馨与陈其美的关系,还有国民党在破案过程中的神奇表现。都表明陈其美脱离不了干系。
第五种就是,孙中山是幕后凶手。这是第四种的更进一步,就是孙中山授意陈其美做的。除了第四种看法外,还有孙中山的表现,比如3/25日一回国就号召“联日反袁”,坚持二次革命。因为法律手段或者政治手段,仍然是宋教仁路线的延续(参见宋教仁的遗嘱)。这类观点的人最少,因为毕竟没有任何孙直接涉案的证据。
那么是否有第六种看法呢?直到我读了北一辉的《支那革命外史》,北一辉是日本军国主义教父,也是最早参加同盟会的“日本友人”,他与宋教仁私交很好,也是宋教仁的秘书。宋案后,他自己调查了一个多月,得出很令人震惊的结论,他认为宋案的主谋是陈其美,而孙中山和袁世凯是同谋。(袁は主犯にあらず一個の従犯なり。暗殺計画の主謀者は彼と共に轡を列べて革命に従いし陳其美にして、さらに天の従犯は驚くなかれ世人の最も敬すべしとせる孫逸山なるぞ。)
可惜他没有给出为什么这么说的证据。但是这件事却给我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既然南北双方袁赵孙陈都有杀宋的动机,显然宋这颗耀眼的政治明星让南北老大们都不舒服,那么会不会是南北双方的默契,来杀掉宋教仁呢?
从这个角度想一下也就豁然开朗了。
大致推论如下。宋教仁胜选后,鼓吹责任内阁。一旦实施了责任内阁,袁世凯的总统大权就会受到威胁。而宋教仁的政治声望会更进一步,在国民党内宋教仁路线(政党政治议会路线)就会成为主流。而国民党本身就是宋教仁根据他的路线一手打造的。显然除了袁世凯外,孙中山也不乐见宋教仁成功。
袁孙未必直接涉案,但是赵陈两人不仅有为领袖分忧的动机,也有自己现实的利益。对赵来说杀掉宋,可以保住自己的总理位置,而对陈其美来说,杀掉宋可以破坏宋的议会政治路线,从而孙中山的路线可以重回国民党主流,对自己来说孙中山的前途就是自己的前途。
于是焦点就落到了应桂馨身上。显然应桂馨是个两边通吃的双面谍。一方面在国民党内活动,另一方面又搭上了北京的线。杀宋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鱼两吃。一边陈其美能够保证他的安全,有没有更多利益没有证据不好说,另一边可以向北京政府要赏金。而北方吃亏在不知道他还是南方的人,而南方则知道他是双方的人。
3/13日,应主动提出“去宋”(或许由陈其美授意),而洪述祖请示了赵秉钧后,同意了这个计划,并要求对方实施。注意古董商王阿发的供词,10天前应给王看宋的照片要他杀人,按时间算,这在3/13日请示去宋之前。可见杀宋计划是早有预谋。
应桂馨得到北方的确认后,就随便找到武士英办事,这个杀手本来就是牺牲品,而这个计划本来就是要让其事发曝光的。
有国民党内线帮忙,宋教仁的行程也很容易被凶手掌握。陈其美也知道这个案子所有情况,所以才会如有神助,直接提供线索给巡捕房,凶手也极度配合,不跑不销毁罪证,所以3天就破案了。而这也可以解释,武士英为啥会被灭口,应桂馨为啥能够越狱逃跑。否则袁世凯赵秉钧更应该灭应桂馨的口吧!
期间最大的倒霉鬼是赵秉钧,他只想到杀掉宋可以保住总理位置,没有想到这是个局,等发现已经有口难辩。毕竟完美的证据链确认他涉案,而他也的确下了杀宋的命令。
所以事实的真相大致是陈其美做局,让应桂馨去建议杀宋,赵秉钧利令智昏,同意了,并由洪述祖留下了证据。应拿到北方涉案的证据,也就是这些电报后。安排刺杀。陈其美则在案发后,让人把线索提供给租界巡捕房,使他们3天破案。
原来宋教仁和孙中山也不是亲密战友啊…… 回复 无斋主人 的帖子
嘿嘿,这个话题我在清谈也写过,观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幕后黑手是大炮,当然论据没有老兄的这么详尽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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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大炮这尊神是国民政府和国朝共同造出来的。但凡这类人造神物,都和孔雀开屏差不多,前面看真好,可是千万不要转到后面去看的。;P 回复 老兵帅客 的帖子
兄弟觉得北方涉案,有铁证。但是南方的行为,很多无法合理解释。
南北默契,把宋这个挡了两边老大路的干掉,比较合乎逻辑,也能解释所有现象。
北一辉就是这个观点。但他认为是袁孙合谋。
我觉得袁孙倒未必真的参与,很有可能是赵秉钧和陈其美主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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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我觉得袁在事外,孙在事内,理由是孙后来在广东的作为所体现出的性格特点。当然,赵秉钧和陈其美主导应该是确定的。 回复 无斋主人 的帖子
这事我觉得十有八九是陈其美,他暗杀的人太多了。孙中山可能,也可能不知情,但他立场和陈其美基本差不多。
北洋军阀这边,袁世凯的总统权力没那么容易动摇,毕竟军队在他手里。赵秉钧地位虽高,但他的地位完全依附于袁世凯。杀宋教仁这么大的事,他要自作主张很难。 本帖最后由 无斋主人 于 2011-9-7 05:05 编辑
回复 辛常诚 的帖子
陈其美90%以上是事先知情。赵涉案是无疑的,几份电报是铁证。对陈来说,单杀掉宋是不行的,还要必须要嫁祸北方。所以做了个套子让赵秉均跳进来。否则按照当时的形势,明摆着,国民党已经大选大胜了,杀掉个宋教仁,还是国民党组阁。对袁世凯有啥本质区别?得利的显然是国民党其他高层。宋教仁,黄兴在案发当时,都没有怀疑袁世凯就是明证。
两位老大倒是不一定会事先知情。这种事情,只能自己体会领袖苦心,不能跟老大直接挑明了请示。这个政治责任太大,出事了只能自己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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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被暗杀,对袁世凯还有些区别,那就是局面更被动了。以袁世凯的老奸巨猾,应该不至于算不到这一点。但赵秉钧这边,这家伙也是老谋深算,就这么被年纪轻轻的陈其美玩弄也有些奇怪,而且最后也死得不明不白。在这一点上,很难理解。 辛常诚 发表于 2011-9-6 16:3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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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被暗杀,对袁世凯还有些区别,那就是局面更被动了。以袁世凯的老奸巨猾,应该 ...
对,赵秉钧的死也相当奇怪{:217:},不知有没有人作过详细研究,应该有吧
今年是辛亥百年,关于这场"奇怪的革命",各种纪念文章那是层出不穷啊 回复 辛常诚 的帖子
这个不好说,以老袁的圆滑和算计能力,不难算出杀宋对他不利,因此此事应该是赵自己的主意。 本帖最后由 老兵帅客 于 2011-9-6 19:48 编辑
回复 海天 的帖子
看了一些你所说的纪念文章,太多的不需要事实的道德正义,笑得不行,不过是苦笑。 孙大炮无德无能,只有在搞萝莉上是人生赢家。国民党孙氏一系本身就是搞暗杀起家的,杀个宋教仁又有什么奇怪的?想起暗杀陶成章的圣枪修女蒋志清。。。。哈哈 回复 无斋主人 的帖子
如果孙中山是为了和宋教仁争权,那么宋教仁死后孙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发动二次革命?孙如果不革命,国民党可以保持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孙也可以顺利当上国务总理,但是发动南方几省造反对抗北洋军基本上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的。所以从事后的发展看,孙中山不可能去暗杀宋教仁,如果孙只是从个人利益权势出发,那么宋死后孙的利益已经最大化了。 回复 海天 的帖子
赵秉钧应该是正常病死的。时间上比较巧而已。 回复 无斋主人 的帖子
想知道宋死后谁给摆拍了那张影响深远的照片? 回复 老兵帅客 的帖子
然!
其实看后来实战结果。宋死后,即便经历了二次革命,国民党崩盘,脱离国民党的议员和进步党控制的国会,还是通过了对袁世凯不利的<<天坛宪草>>。
呵呵!结果就是袁世凯彻底撕破脸皮,硬上了。
所以按当时的宪政结构,如果袁准备还按游戏规则玩得话,杀宋毫无用处。如果不准备按游戏规则玩的话,不杀宋一样能搞定。
回复 小绿爷 的帖子
这个照片貌似有两张。一张是坐在那里的,另外一个是上身裸着躺那里能看到枪洞的。 回复 旅途愉快 的帖子
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反正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感觉不舒服,像道具似的,摆来摆去。 国民党人干暗杀是熟门熟路的,打清朝起就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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