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潜下去 发表于 2011-8-21 12:41:19

考吃小系列之宋代 从《东京梦华录》看北宋市民的吃二

本帖最后由 就要潜下去 于 2011-8-21 12:44 编辑

    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     首先感谢参加龙套的西西河友,但为了尽量仿成A货,故而对各位的龙套要求略作了变动,名称也小有修改,呵呵。=========================A货的分割线=========================    皎月初升,明光相射,明日便是中秋,亮晃晃的月光投射着东京内城清泠泠的汴河上,一只夜航的舟船划过,水面上顿时银波泛泛,玉梭粼粼。如果挤开天街州桥上如织的人群,从桥栏边望去,天上月明如白璧,水中月漾若秋霜,桥南北酒楼幢幢,歌声不绝。宛陵先生(宋代诗人梅尧臣)尝有诗赞云:“堤上残风雪,桥边盛酒楼,据鞍衰意尽,倚坎艳歌留。”此情此景便是那汴京名胜八景之一,唤作“州桥明月”。【北宋汴京八景为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现代仅存一个半,一个为铁塔行云,半个为繁台已不存,但仍有一座北宋时期的繁塔,故繁塔春色也能称为半个。州桥并不是如河图中所绘的虹桥,乃是一座高大的石平桥,下可行船,现已埋没在开封六米以下的土层中。】    州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分出两个男子,前面一人头戴员外方巾,身着交领宽袖锦袍,方面白肤,保养得齐整的三缕长须随着桥上的凉风拂动。走到桥南张家酒楼的欢门前,他似乎不满意调皮的夜风弄乱了他的美髯,自腰带内摸出一把玉梳,仔细的理了理。身后跟着一人乃是上身窄袖短袄,下身犊裤,脚踏麻鞋,却弯着背脊,缩着身子,左顾右盼的瞧热闹,又颇似有些不安。    前面那名员外打扮的男子打理完须髯,侧头斜斜眼,轻喝道:“没出息的家伙,要不是你是我二大爷的外甥的姑丈的堂侄的姨奶奶的三孙子,兼有几把子牛力,才懒得收你作伴当,带到这汴京城来丢人现眼。给我站直了,别坠了我河北祝家的名头。”    短袄汉子讪笑道:“祝员外,俺们开德府只怕也没有这般奢遮的酒楼。瞧门首这彩楼,啧啧,怕是比城墙还要高哩。”    “咄,夯货,你去过开德府么?少言语,怕是王牙子早到了,速速进去,休误了大事。”这天乃是崇宁四年八月十四,大宋徽宗天子在位第五个年头。这二人作员外打扮的姓祝,名祥夏,乃是河北开德府卫南的大财主,家有万顷良田不算,又兼作粮米生意,这回来东京却是不知从那里探得了桩大买卖的只言片语,顾不得中秋已近,特从卫南来京打探消息。这日料是有了眉目,约了东京米行王牙子来张家酒楼聚首。后面跟随的正是祝员外的伴当,唤作祝水行,原是个乡下穷脚商,身量不高,却有一身蛮力,习过几套拳脚,且是员外本家,便有荐人荐了他跟祝员外上京勾当。【张家酒楼的大概位置,后文中的州桥夜市便在此天街的南端龙津桥附近。】http://pic.yupoo.com/yang3750/BjbFl10Q/5w3F.jpg    张家酒楼不似东京其它大酒楼般三层四层的壮丽高阔,不过是所五进二层的小院落,却因在州桥边上,从楼内赏得好景,又不许杂项人入,一入了夜便是一座难求。今夜在张家酒楼的位置却是王牙子定的。祝员外心道:“这王牙子遮莫有偌大的本事,却能在当日定到这张家酒楼的位置?”    二人穿过张家酒楼前面的彩楼,进到主廊。张家酒楼虽不大,南北天井两廊亦有两排灯烛荧煌的小阁子,主廊槏(廊柱)面上立着五七个女子,皆着窄袖湖绿长裙,容妆甚是清素淡雅,或抱琵琶,或持云板,拢在月下,望之宛若瑶台仙女,蟾宫月娥般。店中大伯过来迎道:“这位员外,可先定下了座头?”【引《东京梦华录》原文:“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歩,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向晩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张家酒楼的经营风格不同,所以改妓为伎,气质也改得素雅些。又店中大伯:“至店中小儿子,皆通谓之『大伯』”根据伊先生注本所引宋人话本中的体例,大伯的称呼在宋时称呼范围颇广,酒楼、妓院的男性工作人员、年青男子以及对他人称自己老公都可用大伯一词,甚为有趣。】    祝员外点头道:“正是。”环顾了一下四周,高声问道:“米行王牙子可曾到了?”话音才落,二楼西首一间小阁窗口有人叫道:“可是祝员外到了?”祝员外寻声上前几步,行到右廊,抬首望去,正好与探首出来王牙子对视一番。这王牙子长一张长条脸,颔下一撮焦黄短须,乃是米行的一个牙人,在东京作米牙子已有十余年光景。人言是颇有手段,上识权贵,下友白丁。可能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唤作钱赱,在米行里扑腾了十数年却也未曾发家。(赱:走字的一种古代写法。)    那王牙子扫了扫廊下两人,转头和阁子轻声对答了几句,又探头出来叫道:“祝员外稍等,我立马下来。”只听一阵登登的踏梯响,王牙子下得楼来,先揖个礼:“员外恕罪!”又上前附耳道:“今日楼内有贵人在,还请员外独身上楼商谈。”    “好吧!”祝员外皱皱眉,应了。转面过来对伴当言道:“水行,你第一次来东京,难得机会,不若去州桥夜市瞧瞧热闹,吃些东京特色美肴,我与你两贯钱,自先逛去罢。”    这祝水行虽是乡下粗鄙脚商,好歹还识眼色,到也无话,接过钱便出了张家酒楼,自寻吃食耍子去也。【彩楼欢门,来自《清明上河图》孙家正店,是一种木结构的,广告性、装饰性的永久性建筑。在宋代东京不但是大酒楼必有,而且大的香店、商铺都有。从图上看,酒旗幡子就是挂在彩楼欢门伸出的横杆上,上有“新酒”二字,也两字也成了学者争论河图是在秋季的证据之一,因为宋代所谓“新酒”均卖于中秋之时。另外这张彩楼欢门图比较有看头的就是楼门右手持一双箸,左手托两只碗的人,他应该是酒楼里负责送外卖的伙记。】http://pic.yupoo.com/yang3750/BjbFkyv6/ecjdd.jpg    王牙子引祝员外上楼进了西首小阁子,只见桌前端坐着好一条虬髯壮汉,黑漆漆的脸上横肉成丘,挽起袖口的双臂肌肉纠结成块,偏生得头戴软脚幞头,着一件圆领直身,却妆个员外模样,恰似那张飞穿针,看的比穿的更难受。祝员外看了此人不禁好笑,勉强忍住暗忖道:“这王牙子胡吹大气,这人明明是个武夫,又是甚么贵人!”那虬髯壮汉到不是一味的装乔,见祝员外进来,黑脸绽开了笑,浑不见祝员外身后的王牙子又是摆手又是瞪眼,抢上一步,抱拳道:“这位可是卫南祝大员外。在下楚赚王,正有一桩大富贵要送与员外。”    烧菜去也……

青袂 发表于 2011-8-21 21:2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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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帖啊,等着看樊楼的小娘子,:lol

空气精灵 发表于 2011-8-21 22:00:02

好看,等着看怎么编排众人{:187:}

小绿爷 发表于 2011-8-21 22: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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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喜欢看这种言之有物的文章

就要潜下去 发表于 2011-8-23 00:26:08

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二

本帖最后由 就要潜下去 于 2011-8-29 12:2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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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楚虞候装乔求利;祝员外顺坡下驴。
    话接上回,上回说到那自称楚赚王的虬髯壮汉上来抱拳见了礼,祝员外虽心中嘀咕,到也不敢失了礼数,两手相叉拱了拱手,言道:“这位将爷在何处高就?”
    “哈哈!祝大员外好犀利的眼睛。”那姓楚的壮汉掀掀黑髯,大笑道:“俺确是个赤佬,现在胡相公手下公干。”
壮汉邀祝员外与王牙子两人先坐,祝员外谦让一下兀自坐了,王牙子却一脸嗔怪的表情,磨叽着不肯落坐。楚赚王陪着笑,过去一把扯住王牙子肩头,叫道:“王大哥勿怪,俺实作不得这乔模乔样之事,呆伙再给你赔酒谢罪。”言罢便强把王牙子按进座里,王牙子也不好挣扎,气哼哼的坐了。
【抱拳礼,源于古代军礼,盛行于宋、明。叉手礼也是宋代民间常用礼。祝员外从对方的行礼、外貌推测,所以一上来就猜楚赚王可能是一位军官。赤佬是宋代对军人的蔑称,楚赚王用来自嘲调侃罢了,旁人说是要吃拳头的。】
    楚赚王回到本座,对祝员外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这次祝员外托王牙子所打听之事确有其事,官家已点头肯了,不日便有诏下。”
    祝员外一惊,脸上狐疑一现,又忙端起茶碗掩饰了过去,心里盘恒道:“这姓楚的汉子看起来不过一个军汉,怎的这等大事能一口肯定。莫不是和王牙子合伙作局?但他口气随性硬朗,又不似作伪。这事本起自蔡公相,他又在胡相公手下公干,莫非这胡相公就是蔡公相的姻亲胡……”
    想到这里,祝员外定定神,换了付奉迎的笑脸,对壮汉说道:“楚将军……”
    那楚赚王呵呵笑道:“祝大员外莫抬俺上台面,俺在胡相公手下不过一个将虞候,离正将副将还远着哩,若祝大官人不弃,叫俺楚兄弟便是。”
    祝员外假意谦让道:“不敢不敢。”顿了顿又道:“楚兄弟,恕我冒昧,有一事还要请问楚兄弟,好释我胸中之疑。”言罢便只在脸上漾着一团团笑意,望着楚赚王,且等他说话。
    楚赚王捏着茶碗咕咚咚牛饮了两口,答道:“何事,但说无妨。”
    “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四辅郡之设若如真如楚兄弟所言,官家不日便有诏,四辅郡开设在即,所需粮米想来不少于五万石。这般大的数量,为何不求籴于东京城里米业众行(háng)商,他们不但离得近的,且财大势众。为何东京城的众行商一点消息都无,而我这河北粮商却耳闻在先?”
    “祝员外问得好。这事……”楚赚王瞟瞟王牙子,似不欲语。王牙子撇撇嘴,冷笑道:“勿看我,你想乍说乍说!我虽在东京米行行社里混,自引祝员外见了你,便不是他们一路人了。”又自言自语的恨声道:“若不是他们排挤,我也不至于在东京混了十余年还是这般一个贫汉!”王牙子不再言语,低头下去只用手指在茶碗上弹击,仿佛被茶碗里翻滚变幻的茶末吸去了一切精力。
    楚赚王不以为忤的呵呵笑了声,对祝员外道:“正是因为他们财大势众,胡相公才不欲从他们手中籴粮。”说完便笑眯眯的看着祝员外不语,似乎在等祝员那句“为何?”出场。
    祝员外抚抚须,丢了茶碗在桌,到没有急着捧场,自顾沉思道:“京城米业行会都是有背景的大粮商,其中便有蔡公相的关系。他们对官府籴粮到是向来是囤积居奇,然后结党抱团,哄评官价,牟取暴利,交粮时又掺杂使假,诈骗官钱,莫不成这素爱钱银的胡相公转了性子,想为朝廷省些官费?难道我河北的粮商又是好相与的!”
   “胡相公不欲从他们手中籴粮?胡相公不欲……胡相公……哎呀!定是这般。胡师文既能主持设四辅郡籴粮之事,只怕这四辅郡中的帅臣跑不脱有他一个。这胡相公怕是想先捞上一把,再为自己做帅臣的辅郡拉上一个长期供粮,同时也给自己生利的财东。怪不得京里一点风声没有,却到河北去散消息。”
    祝员外思虑出其中的关节,又忖道:“眼前这黑壮汉子莫看表面粗鲁直诚,几句话却是饱含心机,定是胡相公的心腹人,我须轻视不得。好事不急一时,既他愿与我称兄道弟,何为顺坡下驴,先多与些好处,待拢了他心,大事不难。”
既已思定,祝员外笑道:“楚兄弟高明,胡相公之事我已明了三分。楚兄弟,你我虽是初见,却甚是投缘。”站起身来慷慨的大声道:“今夜一切使费都在某身上,定要与楚兄弟共谋一醉。过卖!捡最好的时鲜果子先上些来。”后一句却是对着门外喊的。
【宋代东京所需的粮食主要通过商贩从漕运四渠运自京城,其中来自东南六路从淮水,经汴水入京的淮汴之粟占主要地位。东京作为一个当时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需要的粮食量也是非常巨大的,因此东京的富勋之家如果经营粮食,就很容易为获取暴利而操纵粮价,这样下去会严重影响东京这个大宋首都的和谐稳定。为此,对于商旅向京师官仓入中粮食在宋太宗朝即有诏令规定:“ 所有食禄之家并形势人(即指官僚地主),并不得入中斛斗、及与人请求折纳。违者,许人陈告,主吏处死,本官除名贬配。”并且这类限制政策在北宋逐渐推广到了其它地区。不过向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僚地主阶段纷纷在民间寻找代理人从事粮食贸易,并相互勾结,利用囤积居奇、结成行社哄抬官方军粮或常平仓收购价格、掺杂使假等手段,聚敛财富,这些行为在许多宋代奏折札子中有史料,司马光就曾专门上札反映此事。(这一段大家看得眼熟否?似不似国朝公务员不得行商的政令,而下面的对策也是古今一法呀。)
特别是北宋的军粮采购,因战争临近,或是西军供应困难等情况,宋廷一时拿不出钱来,只能用“茶引”“盐引”等实物支付。由于实物的运输困难,需资金较大,中小粮商根本没实力参与,更是给了有背景实力的大商人和行社操纵边籴之权,掠取高价创造了条件。而这些宋代“粮食托拉斯”的形成,更促进了粮价的飞涨。以北宋为例,宋真宗大中仁符元年,全国有一次大范围的丰收,粮价低至七十文每石,到了徽宗的宣和四年,粮价已涨到三贯文每石,百年间涨幅达四十多倍。
到了宋金对立时期,汴河全线堙废,灵璧以上已成陆道,当年四河贯城的盛景只有从《清明上河图》中来体会了。下面是两张取自河图中粮船和运粮的图片。第二张图中扛粮袋的苦力手中细杆就是“筹”,是用来记件付酬的凭据。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jqaAn53/medish.jpg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jqaAwys/medish.jpg
四辅郡之设乃是徽宗朝真事,是权奸蔡京蔡相公首次复起后为掌握兵权,以屏卫京师的名义,在开封四面建立文臣统军制度的“四辅郡”(即澶州、郑州、曹州、拱州)。各州屯兵两万,置粮两万石,用他的姻戚兼走狗宋乔年、胡师文为郡守。胡师文找河北地主粮商籴买军粮求贪污却是洒家虚构。哎啊,洒家越来越跑题了,这节关于吃的才写了部分宋代粮政,看来要下节才能写到:祝水行夜逛龙津桥;玉行首唱曲刺群奸。】

就要潜下去 发表于 2011-8-29 11:54:45

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三

本帖最后由 就要潜下去 于 2011-8-29 12:43 编辑

祝水行夜逛龙津桥;玉行首唱曲刺群奸。
    话分两头,祝员外与楚赚王自在张家酒楼内勾心斗角,这祝员外的伴当祝水行得了两贯文足钱,出了张家酒楼,踏上天街去寻吃食。祝水行初到东京,不认得路程,只随着热闹的人群向南而行。明日便是中秋佳节,大宋东京的中秋更是分外繁华。天街两侧的各家店铺早将门前彩楼结络挂彩,装饰一新,在月光与灯火的辉映下,整条天街宛若一条嵌满华美珍珠宝石的彩屏玉带。几个勋富之家大开着中门,门前的门子打叠起精神,恭敬热络的迎送着来来往往的宾客。从打开的门洞中向里看去,宽阔的庭院里搭起了华台美榭,家伎与戏班或唱或弹,阵阵丝篁歌声从里面传将出来,在天街中密密层层的人群中盘旋穿行。正是:“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满汴城。缓听歌声,凤烛荧荧,欢娱遍神京。”好一派盛世佳景。
   祝水行跟着人潮的且看且走,两眼目不暇接,骄舌不下,一路口里啧个不停,也不知喷了多少口水,走了顿饭工夫才走到天街玉楼前。这玉楼前面一溜沿过去都是大小酒铺,在铺前支起阳棚,做卖杂食的食摊。玉楼正前卖的是京里知名的野味,又正逢秋高野肥,食摊上正整制着肥得流油的貛儿、野狐,若肯出三十钱,便能来上一份。若是赚贵或怕萨斯,酱得红黑的脯鸡也不过十五个钱。边上梅家、鹿家的白煮鹅鸭鸡兔肉,肚肺汤齑,鳝鱼段,菜肉包子,炒鸡皮,拌腰肾鸡杂碎,毎一大份也是十五文。再向前,就是与东京著名食店曹婆婆肉饼齐名的曹家从食,店里主营是饼,兼有各色下酒小食,铺里白熟饼子、烧饼、肉油饼、酥蜜饼、七宝八卷煎饼、金银卷煎饼、圆(火焦)油,(食是)(食罗)角儿列满了挤满人群的案子。一人买了一味下酒的曹家生红,挤得头上绩巾都歪才挤出人群。
   祝水行看着曹家铺前如蚁团般密麻的人群,咂咂舌,心一狠,也挤了进去。挤到案前,买上一对七宝八卷煎饼(这饼是成对卖的),趁着饼热,大咬一口。哎!娘的!真是入娘的香也!这七宝八卷煎饼用的精好白面,上鏊摊薄,裹上炒香滴油的羊肉燥子、蘑菇、熟虾仁、松仁、胡桃仁、糖末、姜米、炒葱,合上盐、醋,薄面皮的焦香、面香裹着香鲜辣甜咸酸,一口下去众味相杂,而又层次分明,外边面皮劲道,里面香鲜脆爽。祝水行一手一根,左塞右送,大嚼之下险些咬了舌头。要不是想着前面还有好吃的,恨不得杀进人群,再抢上几根。
吃罢一对七宝八卷煎饼,祝水行继续前行,但见那家铺前人多,就冲将进去,也不管自家肚皮今夜是否会爆,先吃了再说,不多时就吃个半饱。就这般在天街上边吃边走,南行了大半时辰,才到了朱雀门。朱雀门外夜市更盛,杂嚼食摊一个挨着一个。那火上炒的,锅里煎的,火上炙的,盆里拌的,瓮里盛的,碗里装的,是那旋煎羊白肠、鲊脯、(火赞)冻鱼头、姜豉、(枼刂)子、红丝、辣脚子、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麻腐鸡皮、麻饮细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姜辣萝卜。卖冷食小吃的食摊里一溜过去梅红匣儿,盛贮是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荔枝膏、广芥瓜儿、醎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金屈)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一直排到龙津桥卖须脑子肉那家为止。祝水行望着这长达百步的小吃一条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惊是喜,是忧是愁,只大张着口,一行诞水挂在嘴角,半晌不曾闭上。良久,只见他把诞水一抽,钢牙一咬,猛的一跺脚,大吼一声:“死就死了!”手中挥舞着钱串,对着门外林立的食摊杀将过去。
【解释这些吃食——旋煎羊白肠:就是现煎的羊肥肠,肠内灌羊血、羊油。羊肥肠又名羊霜肠,现代号霜肠者便是此物。
鲊脯:从头看过本系列应该认识,老熟人了,鲊脯就是用鱼和米粉腌制的食品,从先秦的鲊、胙吃到现代粉蒸肉,标准的民族食品,非清真。
(火赞)冻鱼头:吃过胖头鱼冻的童鞋举手,这道菜/小吃作法简单,取鱼煮汤,不放油,只放姜蒜,搁冷后鱼汤凝成果冻状就可以开吃了。现代一般用胖头鱼取鱼头熬汤,夏日吃(凉后搁冰箱即成)尤妙。
姜豉:不是姜豆豉,是一个荤凉菜,即猪肉冻,唐代就有此菜名。当时有一个姓姜的,眼不识字,手不能书,文盲一个,却当上了吏部待郎。有人讽刺他道:“案后一腔冻猪肉,所以名为姜豉郎。”
(枼刂)子、红丝、辣脚子:薄切肉即(枼刂)子,与脍相同。红丝类血粉羹,凝固的动物血煮熟切丝,与粉或面同煮。辣脚子可能是辣味的猪蹄,古代的辣味以前考得不能再考,不缀。
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麻腐鸡皮:盘兔即一种类卤煮的兔肉,取肥兔制成。冬天的兔子比较肥,故名,非一定在冬天才有得吃。旋炙猪皮肉、野鸭肉、麻腐鸡皮都认识,跳过。麻饮细粉同麻腐鸡皮类似,不过是制成后形状不同。
滴酥、水晶鲙、煎夹子、姜辣萝卜:滴酥可能是奶制品混上花果之物,在宋人笔记中指出滴酥为花果等物,但具体作法没有发现。后三个或以前考过,或见字便识,跳过。
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两味甜食,沙糖冰雪冷元子或是糯米圆子裹砂糖,水晶皂儿乃是皂荚子仁煮过,再以糖水浸食。生淹水木瓜、药木瓜是两味果脯,木瓜即木瓜海棠果。
荔枝膏、广芥瓜儿:荔枝膏里面并没有荔枝,主料是乌梅,桂,糖,麝香,姜汁,熟蜜,熬制去滓,主要作用是生津、止渴、去烦。广芥瓜儿是用腌芥菜的酸水烧淹在各种瓜上吃,即宋代的“酸嘢”(广东话)。
醎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醎菜、杏片不提,梅子姜是糖姜加梅酱同腌。莴苣笋就是现代的莴苣、莴笋,作成小吃估计也是腌制。芥辣瓜儿同前广芥瓜儿,不过是加芥辣。细料馉饳儿前文谈过,香糖果子也是一种腌制的果脯。
间道糖荔枝、越梅、(金屈)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所谓间道是指不同色者相杂,间道糖荔枝就是杂色糖渍荔枝混在一起。越梅就是杨梅啦,中秋没有鲜果,但当时人们已会用糖、盐腌渍来下酒,更有妇女喜欢将杨梅带叶鲜果簪在头上作装饰,文人称之“繁丽可爱”。 (金屈)刀紫苏膏前面(金屈)刀指的是紫苏叶的锯齿状,而紫苏膏为东京食疗最流行的食品。金丝党梅,果脯梅子切丝,色黄,故名。香枨元就是枨子,橙桔的一种。】
    这厢祝水行不顾生死,只是要吃,杀了过去,那厢祝员外与楚赚王在张家酒楼也开了席。先铺上八盘按酒果子,分是那:
旋炒银杏、火爆栗子、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河阴石榴、沙苑榲桲、回马孛萄。
    又上八盘子热菜荤食,分是那:
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葱泼兔、金丝肚羹、莲花鸭、煎鹌子、炒蛤蜊、还元腰子。
    席上又四味冷碟衬食,乃是:脆筋巴子、姜虾、獐巴、鹿脯。
    再旋烫上四角玉楼春,三人都不是假斯文,穷酸丁,一时间席上杯觥交错,匙箸横陈,吹牛行令,真是酒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钱赱王牙子索性弃了杯箸,一手捏着酒壶,一手抓着半片油乎乎的鸭子,撕下几片肉,灌上几口酒,好不容易嘴角得闲,还要哼上几句小曲,正美得鼻涕冒泡。
    祝员外听王牙子哼曲,到想起一事,叫道:“过卖,唤店中大伯上来。”
    大伯上来见了礼,祝员外发问道:“廊槏上女伎可有上等货色,唤几个来唱曲,以助酒兴。”
    大伯赔笑道:“好叫这位大官人知道,我张家酒楼女伎皆是色艺双绝,唱曲弹词俱是上等。不知大官人想叫那一位?”
    “最好是哪位?”
   店中大伯思虑了下道:“本酒楼女伎乃是玉蕊官,玉行首为最,只是……”
    “只是甚鸟!休要罗唣,快快唤上来。还怕祝大员外付不起钱么?祝大员外乃是河北的大粮商,拔根毛就能买下百八十个你这样的贱种。”王牙子半醉不醉,跳上前去,大声叫骂。
见大伯迟疑,又叫道:“再罗唣小心吃楚大爷的拳头,楚大爷可是胡相公的心腹人,发起怒来,拆了你这张家楼也是轻的。”王牙子发起狂来,把大伯连搡带拽,推出门去,到把祝员外与楚赚王卖个底掉。
    少顷,只听小阁子门响,进来个怀抱曲颈琵琶的美貌女子。俗语云:俏不俏,一身孝。这女子通身衣饰以素白为主,只在前襟和袖边以暗红榴花镶边,腰间束根缕花鹅黄腰带,胸前白绸抹胸上绣着一枝粉红傲梅,素白中点缀些许艳色,果是俏艳非常。要说这女子的美貌,但见她:
眉横黛岫,眼含秋星。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柳。冠儿小明铺鱼魫,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环绶坠玉。杨柳春风不曾度,明月秋风却不尽!
    女子上前给三位道了万福,浅笑着露出一口糯米银牙,宛宛开腔道:“奴家玉蕊官,初认三位大官人,有甚么不对处,还请大官人包涵。不知三位三官人想听甚么曲子?”
    见到如此一个伶俐人儿,王牙子酒醒了大半,扔下鸭腿,胡乱在身上蹭了蹭手,慌忙还礼。但见祝楚二人也是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干咳一声,对祝员外道:“还请员外点个曲子。”
    祝员外醒过神来,又推楚赚王。楚赚王虽有些心机,也不过一个赤佬,又懂点甚么曲子,又推给祝员外。祝员外便道:“玉行首擅常甚曲子,胡乱唱个便是。”
王蕊官见三人憨态,掩口浅笑道:“莫如奴家唱个柳词。”见三人不语,自坐了凳子,调好琵琶,先唱了曲柳永的《古倾杯》:
冻水消痕,晓风生暖,春满东郊道。迟迟淑景,烟和露润,偏绕长堤芳草。断鸿隐隐归飞,江天杳杳。遥山变色,妆眉淡扫。目极千里,闲倚危樯迥眺。
动几许、伤春怀抱。念何处、韶阳偏早。想帝里看看,名园芳树,烂漫莺花好。追思往昔年少。继日恁、把酒听歌,量金买笑。别后暗负,光阴多少。
    玉音方罢,虽不是绕梁三日,到也是余音渺渺。三人都是些粗鄙汉子,不识这柳词的妙处,只觉声音悦耳罢。王牙子充大,率先开腔叫道:“这个曲子不好,想是古人作的,不合我等好汉的脾胃。”
    玉蕊官笑道:“却是本朝古人作的,这位大官人博学宏才,一听便知。烦请这位大官人点个。”
   王牙子吹牛拿手,这个却是不会,诞脸强笑道:“玉行首唱个新词便罢,不然便要罚酒。”
   玉蕊官心中着恼:“这厮好生无礼。”面上挂笑道:“确有一曲新词,只在京中姐妹口中传唱,却不知是那才子所作。”
   楚赚王道:“老王勿唐突佳人,玉行首但唱便是。”
   素手轻拂,琵琶拨动,玉蕊官随口唱来,却是一曲《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王牙子听罢,叫道:“祝员外与楚官人正要作得好大事,你在这唱甚一个愁字了得,确是晦气。换个换个。”
   玉蕊官听王牙子所言,更连祝楚两人都恼上了,心道:“大伯下来交待,这二人一个是粮商,一个是官吏。二人在此勾结,少不得是为了诈取官费,坑害百姓,行些营营苟苟的腌脏事,待我刺他们一刺。”便檀口轻启,又唱出一曲《谒金门》:
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若使用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祝楚二人还没出听出味,王牙子叫道:“这个好,这曲正合楚大官人。”又对楚赚王奉呈道:“只待办好此事,胡相公对楚虞侯定有提携,到时在四辅郡给虞侯谋个正将,还不是手到擒来。成了正将,日后这东风侯万户也不过是等闲事。”祝员外也道:“是极,楚虞侯高升指日可待。”楚赚王假意推辞,心中受用之极,叫道:“来,共浮一大白。”
      三人全无半点文墨,这词中的讽刺落在空处,全无半分用处,玉蕊官心中又笑又气,假意附合道:“正是祝楚虞侯日后东风万里,奴家还有一曲送给祝大员外与这位大官人。”
“哦!甚好,快唱来一听。”
      玉蕊官开腔又唱,乃是一曲《醉太平》小令: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曲罢,王牙子大笑道:“这曲子甚好,我都听得懂。”祝员外却听出味来,这曲貌似不是好词,该是骂他们两个奸商,见楚赚王与王牙子尤自点头晃脑,笑谑不已,又不好点破,心道:“罢了,他们不以为意,我何苦领这骂呢。”面色转和,给玉蕊官打赏了一角小银,发付她下去了。
    三人又喝了一巡酒,各自散去,祝员外摇摇晃晃下了楼,见伴当祝水行斜靠在楼下一张交椅上,两眼迷离,双手捧腹,口中喃喃道:“好彩员外只给我两贯钱!好彩员外只给我两贯钱!”
【宋人酒楼中的女伎与妓女在当时是一种普遍现象,女伎不只包括和雅弦声、唱曲奏乐,插科打诨,舞蹈踢球,填词作赋,马球(妇女用驴)射箭都是女伎的选修课,多才多艺者甚多,其中为冠者便称为“行首”。大的酒楼女伎多达百余人,而且酒楼经常雇佣妓女在酒楼作招待从事三陪服务来招揽客人。】
   未完,还有一节结束,主要介绍东京的早餐与酒器、食器和另一家普通酒楼的风貌。
    另:文中四曲后两曲是穿越的,介绍玉行首的词也是抄的,具体出处……还请玉行首勿恼。只把最后两句改成两句省句唐诗,省句点的是玉行首龙套的名,嘻嘻。

空气精灵 发表于 2011-8-29 12:2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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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这小吃街一点不比现代的春节庙会差嘛.
在口味上,宋代和唐代有什么差别吗?

就要潜下去 发表于 2011-8-29 12:34:23

回复 空气精灵 的帖子

当时河里还有鹿在,唐代给我偷懒掉了:L。所以对唐代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具体就答不上来了,待鹿关于唐代的美食贴出来再对比吧。

zealangel 发表于 2011-8-29 13:4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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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传说中的羊霜肠啊
就小时候吃过一次啊

就要潜下去 发表于 2011-9-5 15:39:24

李庆家吃酒争闲气,东华市寻宝遇胡商。

本帖最后由 就要潜下去 于 2011-9-6 15:53 编辑

    话接上回,祝员外与祝水行二人一个吃得酒至半醺,一个吃得腹胀如鼓,亏得还记得交酒饭钱。店中大伯见二人行动不便,唤过一顶凉轿,送二人回逆旅休息。夜间二人睡不安生,不是如厕,便是唤水,祝员外更是把下肚的一桌好酒菜喷了出来涂墙,直折腾了大半夜才沉沉醒去。
    祝水行年青力壮,吃得多化得也快,天明醒转去过次青厕,洗了澡,换过一套新衣,便一身轻松。回到房来见祝员外尚在熟睡,思虑道:“员外昨夜呕得厉害,只怕醒转便要腹饥,我且给他买些吃食回来才好。”从包袱里取串钱在手,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了。
    上到大街,诸门桥市井已开。祝水行才行至前街梢头,沿街酒铺早早在门前支摊沽卖粥饭点心,热腾腾冒气儿的竹笼里卖的是四色馒头、细馅馒头、太学馒头、糖肉馒头、果子馒头、笋肉包儿、水晶包儿、虾鱼包儿、蟹肉包儿、鹅鸭包儿,方正正层叠着的木围里装的是糖糕、乳糕、粟糕、枣糕、镜面糕、重阳糕、拍花糕、肉丝糕,还有那笑脸儿、子母龟、芙蓉饼、圆欢喜、骆驼蹄、肉果食、蒸粽子、杂合细粉、大骨料头,豆团、麻团诸般团子,真珠元子、山药元子各色元子,夹子、薄脆众类油煠。正是:“五光十色真便宜,腹破何须两贯钱!”
【这些早餐点心全部来自另一本与《东京梦华录》相似的书籍《梦梁录》,记述的是南宋都城临安的风物,上面这些只抄了一小半。】
    祝水行咂咂舌头,摸摸肚皮,再咬咬牙,长出了一大口气,念道:“冲动是魔鬼,万万使不得。”随便捡个摊子,要了碗山药薏仁粥,就四个蟹肉包儿,给员外带上五个羊肉胡饼,寻个卖洗面药的买罢一份皂角洗面药,头也不敢回就踏上回程。
【卖洗面药的,梦华录原文:“以西殿前司相对清风楼,无比客店,张戴花洗面药。”又:“亦间或有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者。”中的洗面水指的都是一种掺有药料的洗脸水,主要起清洁,清香,护肤,保健的作用。皂角洗面药除皂角外还有白芷、蒿本、防风、丁香、藿香、茅香、檀香、麝香、沉香、零陵香、糯米、川芎、赤豆等药材和辅料,磨粉制成,作用功效大概等于现代的这霜那油之类护肤品。这些卖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的已开始使用最原始的暖饼,是为夹层瓷饼,内用汞齐法镀上金银。虽和吃无关,也随便提一句,无怪得资深腐女都爱穿宋:P】
回到客房,守得一阵,见祝员外醒转,祝水行寻店伴讨来一桶汤,化开洗面药,拧了两把手巾服侍祝员外洗面。待祝员外洗完面吃罢羊肉胡饼,吩咐了声中午再叫他起床,道是下午再去东华市买些物事宝货,送与王牙子与楚虞候打点关节,又上床睡了去。
    天色近午,祝水行唤员外起床,二人便踱上街寻酒店。出了街,转过一条横巷,正走之间,只见傍着渠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上书:李庆家店。入店来看时,店内颇是干净,酒客不多,尚有三两副小座头空着。祝员外便道:“便在这店内胡乱吃些,过午还有紧要事。”祝水行忙上去命店中大伯重新抹拭了副靠窗的座头,迎员外坐下。
    二人坐定,点了三五个菜,两碗旋索粉玉碁子面,便闲话着等上菜。店中酒博士过来叫道:“二位官人,吃甚么酒?”祝员外昨夜酒醉,本不欲要酒,又见祝水行口唇微动,暗骂道:“吃货!”却开腔道:“随便打一角酒来与我这伴当吃,我却不要。”酒博士应喏去了。两人闲话了阵,见一腰捆青花布手巾的黄脸妇人提注上到前来,摆下两只酒杯,给二人倒上酒,就持注立在边上不动。祝员外见有外人在,不好说话,便道:“这位大嫂且去。”妇人口中喏喏,脚却不动,垂首喃喃道:“官人莫不要人服侍换汤斟酒末?今日店内无个有钱的酒客,奴家今日衣食全在两位官人身上,望二位大官人周全。”祝水行乃是个急脾气,着起恼来,大声喝道:“员外叫你下去,没带耳朵末?”妇人吃了一惊,走又不想走,留又不敢留,正无计间,酒博士过来圆场道:“员外,这妇人不通事故,望二位官人勿恼。”又赔笑道:“这妇人确是家里困难,前阵死了丈夫,上面还有一个老的,下面遗下一对小的,无得办法,故到店内来做个为酒客换汤斟酒的焌糟,赚几个钱养家。”
    祝水行听罢,又瞧那妇人,腰间一条白带,果是有孝在身,当下便信了,言道:“元也是苦命之人。罢了,我给你几个钱,你下去吧。”说罢,数出十文钱递过,酒博士喏喏称谢,又引妇人道了万福,接钱便下去了。祝员外皱皱眉,小声道:“你在此充大,只怕这场酒饭要吃不得快活。”祝水行笑道:“不过给她几个钱,免得她在此侯着,员外不好说话,又怎算得充大。”话音才落,桌前又站上一人。
    看那人时,里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扭丝铜环;上穿一领皂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半截漆裤,八搭麻鞋;生得七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水泡眼,没根黄髭髯;面上一脸奉呈;腰身几许恭谨。
祝水行叫道:“你这人上来作甚?”那人诞面笑道:“不作甚,只来侍候二位官人。”
    “俺们又不曾唤你,如何要你侍候?”
    “二位官人一看就是财东,如果不要人侍候?”那人狡黠的反问道。
    祝水行奇道:“你又能侍候啥?”
    “二位官人若要买物,若要命妓,或要取送钱物之类跑腿活计,皆在小人身上,小人腿脚灵变,路程熟识,不正好侍候二位官人。”那人口舌灵便的答道。
       祝水行叫道:“俺们不买物命妓,不取送钱物,无须你侍候,你下去吧。”
那人又道:“这下不须,或一伙须要,小人只在边上候着便是。”
   祝水行胸中恼怒,想上前撕打,又望见祝员外在一边微笑不语,遂不敢动,气鼓鼓的道:“给你几个钱,你下去!”一下又去了十个钱。
    这祝水行一下去了二十个钱,正心痛不已,桌前又上来一个小子,这人且歌且唱,手中端着一盘果子,递上桌来,祝水行只道是上菜,吃过几个果子,忽的叫道:“员外,俺们似不曾点这果子。”祝员外大笑不语,指指他身后,祝水行转头瞧去,只见那上果的小子正待立在身后。祝水行恼道:“你又是谁?上来干甚?”
    “好叫官人知道,小子上来献歌献果,助官人酒性,乃是侍候大官人来着。”
    “甚么?怎么又是上来侍候的。”祝水行头大不已,正要斥骂,鼻中一股胭脂水粉的浓香传来,才正过面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立上桌前,开腔沥沥的唱曲。又有两人提篮上前,也不言语,只把篮中香药、果子、萝卜之类塞到面前。一时间,桌前人头煽动,如蜂似蚁,晃得祝水行头晕脑胀。不由得发起性来,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入娘的,想打架末?”
    见祝水行发怒,众人挤挤擦擦,不敢再唱再塞,只在那小声嘀咕:“这村汉……”店中酒博士与大伯慌乱过来劝,分来众人,又是赔礼又是作揖,勉强请祝水行坐下,才道:“大官人勿怒,这些都是在店内趁食的杂项人,今日店内无甚酒客,故而都想来服侍大官人,趁些钱度日,不想吵烦了大官人,恕罪恕罪。”祝水行气哼哼的道:“罢了,你让他们都下去罢。”众人听了又鼓噪起来,大伯赔笑道:“官人果子都吃了,曲也听了,这香药罗卜也不值几个钱,还请官人大度,赏几个小钱,让他们下去罢。”祝水行又气又恼,当着员外又不好发火,转头向员外看去,祝员外却忍笑不语,扭头看着窗外。祝水行没得奈何,从腰里摸出钱串,一人给了十文。那唱曲的妓女尤不知足,还想讨要,亏得店中大伯扯了下去。这厢过卖上了菜面,告罪下去。祝水行一肚子气,那吃得下,草草喝了几杯酒就停了箸,只在那厢捶胸顿足,心痛平白去了六十个钱。祝员外笑道:“当时叫你不要充大,你不听我言,这下争了一肚子闲气,可快活不?”见他羞恼,又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六十钱一伙算我身上便是。”祝水行遂转喜作色,叫道:“怎敢叫员外出钱,俺自作自受罢。”
【当时依附酒店生活的东京市民很多,而酒楼也把他们的服务作为酒楼的补充。引《东京梦华录》原文:“凡店内卖下酒厨子,谓之『茶饭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儿子,皆通谓之『大伯』;更有街坊妇人,腰繋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谓之『焌糟』;更有百姓入酒肆,见子弟少年辈饮食,近前小心供过,使令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谓之『闲汉』;又有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菓子香乐之类,客散得钱,谓之『厮波』;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谓之『剳客』,亦谓之『打酒坐』;又有卖药或果实萝卜之类,不问酒客买与不买,散与坐客,然后得钱,谓之『撒暂』。如比处处有之。唯州桥炭张家,乳酪张家,不放前项人入店。”所以楚赚王、王牙子与祝员外商议籴粮之事要选在张家酒楼,正是怕前面的杂项人入店括噪。附一张宋墓壁画,当时人家在家吃酒大概是这个样子,可以作在酒楼两人吃酒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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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吃罢酒饭,也不回店休息,直去东华门外市坊,准备买些物事宝货,送与王牙子和楚赚王打点关节。这东华门外的市坊只因皇城所须物事也在此买卖,故而乃是东京城中买卖最盛之处。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天下之奇皆在此市。
    祝员外买了斤半狮子糖,一篓温柑,两匹细绢,捆作一包,叫祝水行提了,准备送给王牙子作谢。祝员外思道:“这楚赚王楚虞候貌似好酒,不若送他一套金银酒器,既足值又实用。”转过几家店,皆不合用,逛东华门内里,只见一座好大的门脸,前檐上扎一溜儿彩绢,门前右首竖起一长牌,上书:毕家上色金银琉璃宝货铺。踱进店去,一条曲尺大柜台后是黑檀木作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色金银器物,柜前几张複式靠背椅,一个满脸螺丝胡子的胡人正在与两个店伙说话。那胡人见祝员外二人进来,丢了店伙过来行礼,操着一口怪异的汴京口音文绉绉的道:“这位演外请鸟,克是来敝店买货。”祝员外虽大官巨贾见过不少,到是初次和胡人打交道,也不敢怠慢,叉手回礼道:“正是要到贵店寻套上好的酒器。”那胡人见来了大客,笑着套近乎道:“不知这位演外贵姓贵庚?”
    祝员外讶了一下:“问我贵庚作甚?”只答:“某家姓祝。不知贵店主如何称呼?”那胡人作个怪异手势,口里叽里骨碌:“某家叫Abdul•Bn•Binoche,乃们宋人写作阿卜杜勒•本•毕诺澈,店员们都称我毕姥爷,演外叫我老毕就好。”
   “呃,老毕!”
    “哎,老猪乃好。”老毕笑眯眯的回答。
    虽说这胡人老毕的汴京话说得怪腔怪调,不过店内到是好宝贝不少。引二人进了内房,先拿过一套定窑白釉剔刻花酒壶注碗,老毕介绍道:“此物是乃们定窑名器,虽不及乃们哈里发大皇帝所用的金丝铁线官瓷,胜在釉白如玉,刻花精美,乃们员外最喜欢啦。”
    见祝员外摇头,又命人拿过一套龙提狮口青釉剔花倒装壶,又道:“这个酒壶是乃们耀州窑烧做,胜在作器精巧,从壶底倒酒,不滴不漏,乃是装13唬人的奇货。”
    祝员外摇头道:“不瞒老毕你,某是想找一套贵重的金银酒器送人,这些瓷器全然无用。”
    老毕拍拍腿,怪声大叫:“早说哇,金银酒器挖们大食胡人作得最好的说,有滴有滴。”说罢亲自跑到柜内,取出一套六个金錾折技茶花纹银高脚杯来,摆了祝员外面前。祝员外见这套银酒杯作工精湛,甚是漂亮,只在细细的看。老毕见祝员外只看不语,以为嫌这银杯不够贵重别致,又亲手去柜内取了一把金盖金足锥瓶玻璃壶,对祝员外吹嘘道:“老猪乃看这把玻璃壶,是挖们千里迢迢从大食运来,一共运了五十把,沿海路过来历时两年,到了乃们大宋只剩三只,一只卖给了郑学士,一只送给了你们哈里发大皇帝,现在只剩这一只作镇店之宝,老猪想不想要哇。”这瓶色作淡色,透明可爱,壶盖坐圈皆是黄金打造,提把却是似玉般的墨绿色,果是罕货,看在祝员外眼前简直拔不出来,发咐了祝水行出去坐等,老猪与老毕二人自在房内会商,具体花费不得而知,总少不了是去了一注大财。
    一个时辰后,二人出来,祝员外亲手提了两个包裹,又自前柜拣选些金银酒器,打在一起,胡商老毕又给二人雇了两顶凉轿,祝员外出铺上轿,与胡商老毕道声谢,便直向胡相公家而去。
    残阳西斜,点点的金光透过火红的彤云,越过高大的城墙,将汴京浸在赤血一样的余晖之中,整个东京的市民们就在血海般光波中热络真切的过着生活,也许是等着归家的丈夫,也许是守着食摊大声的叫卖,也许在宴席前唱曲,也许在寺里祷告,而祝祥夏祝员外与祝水行在轿子颠簸中,思絮飞了起来。
    “若能成此大事,拉上蔡公相的关系,只怕日后河北也是我祝家的天下,哈哈哈。”
    “入娘的,这轿子颠的骨头疼。”
    一年以后,崇宁五年五月,蔡京罢相,四辅郡罢。大观元年,蔡京复起为左仆射。大观三年,蔡京致仕。政各二年,蔡京再起辅政。宣和二年,又令致仕;宣和六年,蔡京再起领三省;靖康元年,蔡京被贬,旋死于潭州。就在蔡京不断复起与罢相的党争中,在崇宁四年的二十二年后,即宋靖康二年(金天会五年),东京城破,繁华的东京城毁于兵燹,北宋灭亡。
【北宋瓷器在历史中地位相当的高,其中以“五大名窑”为最,即官窑、汝窑、哥窑、定窑、钧窑。官窑由徽宗亲自主持设计,崇宁四年还没有,要到政和年才有,文中是为了介绍,使用了穿越的用法。
定窑的民器最多,但据《东京梦华录》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菓菜楪各五片,水菜椀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盌遂亦用银盂之类。”也就是说当时东京的高档酒楼基本使用的酒器与食器都是银制,非常奢华。
注碗是一种温酒的碗,和酒壶为一套。倒装壶是一种始于宋辽时期,从底部灌酒入内的有趣酒壶,大家有兴趣可自我百度。下面通过一些出自北宋、辽、南宋、元代的文物图来瞧瞧宋代的银制酒器与食器。】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3GQ5/medish.jpg
宋代定窑白釉剔刻花酒壶注碗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3Wym/medish.jpg
宋代耀州窑龙提狮口青釉剔花倒装壶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33vP/medish.jpg
金錾折技茶花纹银高脚杯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3uo8/medish.jpg
金足盖锥瓶玻璃壶,这是真的大食货,不过发现地当时在辽,而非宋。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2AH1/medish.jpg
银孝子升杯盘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2YQX/medish.jpg
银船盘盏
http://pic.yupoo.com/yang3750/BluJ2M6h/medish.jpg
银梅梢月纹盏

最后,因为参加了爱坛中秋征文活动,这祝员外又正在汴京,恰逢崇宁四年中秋节,所以还有个专写宋人中秋的番外篇,列位看官少待。

老芒 发表于 2011-9-6 14:41:48

有趣,颇有明清小说的意味,这是仿的《金瓶梅》?{: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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