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5-7-9 14:59:51

情圣迷局——仓央嘉措的踪迹


1、圣体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

渐渐浮现心中......

这是一首有名的诗,它产生于三百多年前,后来甚至还被谱成歌曲广为传唱。但是,诗中那位面容如月亮般皎洁的“玛吉阿米”却并非具体的人名——藏语中,“玛吉阿米”的意思是“未嫁的姑娘”,至于她究竟姓甚名谁,早已无法考证明白,也许永远成谜。

诗的作者也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公元1682年,西藏历史上的一代英杰——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圆寂,他生前苦心培养的继承人、精明强干又雄心勃勃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继续假借五世达赖之名统治西藏,秘不发丧达十五年之久,直到公元1696年,天下共主康熙才终于得知。皇帝雷霆震怒,威胁说要“檄云南、四川、陕西之师,见汝城下”,桑结嘉措惶恐之余不得不向朝廷认错,同时将一个早已选出但被他秘密隐藏在民间的少年宣布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他便是这首诗的作者,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其实,仓央嘉措并非他的本名,而是其上师五世班禅为他授戒后起的法名。这个后来被称为仓央嘉措的孩子,据考证于公元1683年生在西藏南部的门隅地方,如同历史上许多具有神奇故事的人物一样,传说他诞生时出现了许多祥瑞的征兆,小时候也异常聪明,从三岁起就能写字诵读,并自制献给神佛的供品,给派人寻找五世达赖灵童的桑结嘉措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据说,当时围绕这个被认为是转世灵童的孩子的归属问题,西藏和不丹方面的争夺曾十分激烈。

被桑结嘉措迎入拉萨后,在家乡自由自在惯了的仓央嘉措,很快便难以忍受木偶般的傀儡生活和无休止的清规戒律,遂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社会游历以及诗歌创作中。做为一名宗教领袖,其作品竟然以情诗为主,自然在西藏僧俗社会引起了巨大争议。

传说,这位年青的神王兼诗人秉性多情,常常偷偷溜出布达拉宫,跑到民间与情人幽会,而民间对他也颇为欢迎,那里不仅有他仰慕的姑娘,而且还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因此佳作频出。但后世许多人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是认为仓央嘉措并非如凡夫俗子般沉浸情欲,更不会破戒,他不过是在花丛中体验“色即是空”的境界而已,那些貌似情诗的作品其实都饱含着佛理。

根据一些民俗学者的研究,在传统上,旧时的西藏世俗家庭对女儿与大活佛发生亲密关系其实并不排斥,反而颇为自豪,也许认为这样就可以沾染上活佛的一些神性吧,他们甚至会把自家房子的外墙整个刷成黄颜色以示炫耀——在繁华热闹的拉萨八廓街上,至今还保留着这么一座黄房子,里面是一家藏式餐馆,而其店名不出我们所料,就叫做“玛吉阿米”。

公元1705年,拥立仓央嘉措的西藏摄政桑结嘉措被其政敌杀死,失去依靠不久,作为上层斗争的牺牲品,我们的年青诗人终于被康熙皇帝废除达赖封号,随后在“执献京师”途中于青海湖畔离世,享年仅二十三岁(一说二十五岁)。

孤独的青年、叛逆的上师、卓越的诗人、风流的情种,悲剧的一生......随着时间的流逝,笼罩在仓央嘉措身上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政敌当年早已将他存在的痕迹彻底抹去,身为藏传佛教的领袖,他竟然连自己的灵塔都没有留下;而生他养他的家乡,现在已位于被印度控制的藏南,一个普通中国人根本无法到达更不用说去祭拜的地方;并且,他去世后还顶着“假达赖”的贬称长达七十余年,直到乾隆时期由六世班禅说情,朝廷才默认了他曾经的地位。

但仓央嘉措却又并没有被历史之沙湮没,拉萨民间仍和几百年前一样传诵着他的故事,他出生的地方仍被藏族人民顶礼膜拜,内蒙阿拉善保留着据说是他的留下来的遗物——当地传说他并没有死在青海湖,而是逃了出来四方游历,最后终老于此。而在拉萨遥远的东方,在那真正的东山顶上,巍峨险峻的横断山脉之间,则是仓央嘉措灵魂的归宿,他的转世灵童正是降生在那里——川藏线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交通枢纽,有着“世界高城”之称的理塘。

近年来,随着传播手段的发达,对仓央嘉措的崇拜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他也由一位悲情神王变身为情天大圣,他的诗歌以及号称是他的诗歌被人们广为流传,比如下面这首: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意境很美,而且据说作者就是那位情圣诗人,只是,笔者查阅了手头所有正规出版的仓央嘉措诗集,也没有找到这首诗。

对了,朱哲琴有一首《六世达赖喇嘛情歌》,有空可以听听。其实,所谓的《那一天》就是1997年朱哲琴《央金玛》专辑中一首名为《信徒》的歌词,词曲作者何训田。或许因为《央金玛》中还有这首《六世达赖喇嘛情歌》,因而该歌词便被误认为是六世达赖喇嘛写的情歌。

下面,让我们先从他的出生开始吧,尽量还原一个做为历史人物而非大众偶像的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的家乡在藏南的门隅,现在那里已经被印度占据,可按照当年的行政区划,门隅应该属错那宗也就是现在山南地区的错那县管辖。但无论从人口结构还是从文化习俗,门隅都更接近自由奔放的工布(现在的西藏林芝地区)而非古老严谨的山南,藏语里“门隅”的意思是“门巴人的地方”,有学者考证说仓央嘉措本人就是门巴人或具有门巴人的血统,但这种观点还没有得到一致认可。

仓央嘉措于公元1683年出生于门隅当地纳拉山下域松的一个普通农家,这个孩子的本名并非仓央嘉措,后者只是他出家时起的法名,他原本叫计美多吉协加衮钦。人们认为他的家庭信仰的是红教即藏传佛教宁玛派,他的曾祖父还是一个有名的红教喇嘛。据说计美多吉协加衮钦诞生时,周围曾出现许多奇异征兆,观者犹如身处IMAX影院一般:

虹彩空横、天雨神花、异香扑鼻,有许多穿戴华丽宝石的神男神女展现在天幕之上,随即又显现出身着披风和头戴通人冠(藏传佛教僧人所戴的尖顶帽)的众多喇嘛给新生的孩子沐浴的景象。仓央嘉措刚出生落地,大地震撼三次,突然雷声隆隆,降下风露花雨,枝绽花蕾,树生叶芽,七轮朝阳同时升起……

又说计美多吉协加衮钦很小就能回忆起前世的信息,具体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名字,种姓、家族、颜色、相貌等等,无一不准确。尤其神奇的是,他刚会说话就讲:

“我不是小人物,而是三界怙主、殊胜尊者罗桑嘉措(五世达赖喇嘛的名字),我是从拉萨布达拉宫来的,所以要尽快回去,我已经把桑结嘉措和众多僧侣抛弃得太久了,也应该去朝见大昭寺的觉卧佛像了!”所谓“觉卧佛像”,便是大昭寺中珍藏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据说当年由文成公主从大唐带入,是西藏的最高瑰宝。

见此情形,旁边人惊奇地问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呀?”他说:“我便是罗桑嘉措,虽然西藏有那么多人,但我的权力比他们的都大,现在我要到布达拉宫去了。”

这些传说在民间传流开来,也慢慢传到了第司桑结嘉措的耳朵里。

桑结虽然隐瞒了五世达赖去世的消息,但他也明白自己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因而也做好了备案,那就是暗中寻访师父的转世灵童,将来一旦皇帝发现自己欺上瞒下的行为,就把灵童推上前台顶雷。因此当他得知藏南门隅有个小孩很神异的消息,便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前往调查。

不过,桑结嘉措派去鉴别转世灵童的使者却接受了当地宗本(相当于县长)的贿赂,最初并不想认定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的灵童身份,因为这名县长与不丹法王私下勾结,十分想把孩子弄到不丹去当活佛。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西藏与不丹正处在冷战之中。不丹信仰朱巴噶举派(白教的一支),朱巴法王掌握着政教合一的政府,而西藏是黄教当权,以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为首的黄教教廷对曾与自己为敌的噶举派严厉打击,引起不丹方面强烈不满,双方的关系每况愈下。

到了公元1656年,当时和硕特汗国的创建者固始汗刚刚驾崩,他的儿子们为了树立自己的声望,决定联合对异端不丹发动圣战,由西藏地方政府为蒙藏联军提供后勤支援。西藏军队开始进展顺利,于1656年7月攻入不丹东部门域的本塘。但是,不丹的气候与西藏完全不同,相对要湿热许多,联军的许多官兵没多久便患了病,藏军最高领导——执掌和硕特汗国政务的第司索南饶丹病得尤其厉害,不得不返回西藏休养,最后病死于拉萨。

他一走,联军的后勤供应很快出了问题,陷入不利境地,被迫与不丹军开始了拉锯战。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病死,蒙藏联军渐渐难以忍受,于是藏传佛教萨迦派(俗称花教)法王出面调解,交战双方达成了停战,西藏军队灰溜溜地撤离不丹。

后人认为,与不丹的战争是进兵藏区以来,和硕特蒙古军第一次遭到重大损失并且未能取得胜利的战争,他们战无不胜的神话就此破灭,汗廷的威望在藏人心中也开始下降。和议达成后,西藏与不丹双方仍然勾心斗角,想方设法拆对方的台,桑结嘉措为五世达赖喇嘛暗中寻访转世灵童之事并没能瞒过不丹的细作,当时正执掌国家权力的不丹摄政王随即指示,一定要想方设法搅黄这件事。

巧合的是,西藏与不丹这两位摄政王竟然所见略同——前任朱巴法王圆寂后,不丹摄政王同样隐匿了丧事,而他的功力比桑结要高得多,西藏摄政只瞒了十六年就被迫曝光,而不丹摄政竟然在长达六十年的时间里圆得天衣无缝,直到他的统治已经固若金汤,才对民众公布了朱巴法王离世的消息。从此以后,不丹便进入了宗教领袖和世俗君主的双重领导体制。很可能,桑结嘉措的最终理想也是搞出这么一套制度吧,只是后来造化弄人。

我们还是回到主题。据说,被不丹当局收买的西藏使者为了从心理上打击孩子的父母,甚至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你们这些白痴怎么会生出灵童?如果说他是灵童,岂不是诅咒我们的五世达赖喇嘛,希望他不存在,希望他不超生?”又对他们的儿子说:“你这小子,常说布达拉、布达拉有屁用,布达拉已被火烧毁啦!”

但是,西藏使者们又不得不遵照桑结嘉措的命令,对可能是灵童的孩子履行法定手续,按照宗教规矩,候选的小孩必须能从众多有差别的物品中辨别出自己前世使用过的那些,才有可能是真正的灵童。首先,使者们拿出两幅唐卡,分别画有黄教祖师宗喀巴和五世达赖肖像,问他:“你认识这个吗?”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看着五世达赖的唐卡,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

他还辨认出五世达赖用过的金刚撅,而当人们拿出藏传佛教祖师爷莲花生的雕像,以及嘎玛嘎举派(白教的一支,受黄教敌人藏巴汗支持)最高首领噶玛巴的雕像后,孩子立即将前者置于头顶,而将后者放在胸下,随后他又辨认出了西藏地位最高的乃琼护法神的弯刀和哈达,又认出了五世达赖喇嘛曾使用过的本子。

当使者把达赖喇嘛和其他高僧的帽子给孩子看时,他立即把达赖喇嘛的帽子戴到自己的头上;他还认出了一把五世达赖用过的陈旧小刀,并拒绝用新刀子交换;当人们拿着两个牛角让他看,他正确地选择了五世达赖用过的那个;人们拿出两个茶碗,他指着其中五世达赖曾经用过的那一个说:“我的茶碗是这个。”

总之,每次辨认五世达赖喇嘛的遗物时,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识别出来,而且进餐时,总要先敬神灵,然后才用餐,甚至抓糌粑的姿势也同五世达赖一模一样,这使得前去辨认的人无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承认了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的灵童身份,随即将情况上报西藏摄政桑结嘉措。

是现在公布灵童已经找到?还是等纸里包不住火时再说?思想矛盾中的桑结嘉措考虑再三,他终于决定还是缓一缓,布达拉宫的宝座自己还没有坐够呢。于是他发出密令,藏军部队随即集结出动,将五岁的计美多吉协加衮钦全家带到西藏山南一个叫囊噶孜的地方。

从此以后,幼小的仓央嘉措便被西藏当局以转世灵童的身份秘密保护起来,不丹法王等外来势力也被迫放弃了劫持企图,他们并不想与西藏地方政府发生正面冲突。

【待续】

猫元帅 发表于 2015-7-9 21:25:21

藏兵也够怂的。

历史上藏兵最牛的战役是哪个?收拾薛仁贵?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5-7-10 09:07:26

2、顽童


从后来零星的记载来看,被安置在秘密地点的仓央嘉措一家的生活并没有受到第司桑结嘉措的过多干涉,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桑结只是把这孩子当做一个备胎,加之政务繁忙,根本就没精力理会他。仓央嘉措的童年时光很可能如同普通孩子那样过得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他也可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被哥哥姐姐暴打。在一本他的传记里中,长大后的仓央嘉措曾回忆说:

“当我幼年在父母跟前的时候,我家村后有一座坐北朝南的石山。一天,我去那里和几个小孩一起玩耍,突然我的姐姐曲珍找过来了,见我顽劣,她就抓住我脖子上系的班禅大师所赐的护身结,把我拽到一片扁平的磐石上,翻过来掉过去,一顿狠揍。因为我当时光着身子,姐姐下手又重,所以前胸后背的体形都印到岩石上去了,她看到后也后悔不已……”

这一住就是九年之久,等到他离开时,已经十五岁左右了。藏区的孩子发育早,随着年纪的慢慢增长,已长成为翩翩少年的仓央嘉措,很可能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经历了其人生中第一场恋爱,这在他的诗歌里似乎也留有痕迹:

“我同爱人相会的地方,在南门巴的森林深处,

除去巧嘴鹦鹉,哪个也不知道。

会说话的鹦鹉啊,请不要到十字路口多话。”

据说他初恋情人的家住在附近的琼结(今天西藏山南的一个县),二十世纪上半叶,英国著名政客兼藏学家查尔斯.贝尔爵士在其著作《西藏的过去和现在》里写道,西藏人都以为,若是这位达赖喇嘛娶了他那从琼结来的爱人,他的子孙一定强大无比,甚至能统治世界。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最后并没有双宿双飞。殖民思想浓厚的贝尔还不无恶意地揣测道,后来清廷支持拉藏汗处死仓央嘉措,也许就是为了消除隐患吧。

后来,已成为西藏神王的仓央嘉措,看着拉萨熙熙攘攘来往的各地人群,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他无限伤感地写道:

“拉萨的人群当中,琼结的人最漂亮。

我最中意的伴侣,她家就住在琼结。”

就在仓央嘉措恋爱及失恋期间,公元1696年,康熙御驾亲征深入蒙古高原,讨伐桀骜不驯的准噶尔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双方随即爆发了著名昭莫多之战,最后准军大败,噶尔丹大汗仅以身免。战争中清军擒获了大批准噶尔俘虏,就是从他们口中,皇帝震惊地得知五世达赖喇嘛竟然早已不在人世,之前黄教教廷以达赖名义发布的那些所谓法旨,其实都是第司桑结嘉措矫诏而为。

由于桑结在清准战争中明显偏袒自己的老同学噶尔丹,不但派出济隆活佛(即六世功德林活佛)去清军中捣乱,让在北京担任僧官的伊拉古克三活佛暗中搜集清方情报并泄露给准方,连西藏的武装喇嘛也有好多加入了准噶尔军直接参战,清廷早就看他不顺眼。此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愤怒的康熙立即给桑结下了一道措辞极其严厉的圣旨,要求对方必须对此做出解释,皇帝特别声明,自己不惜对西藏开战。

西藏地方当局自然没有实力与清帝国对抗,否则很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考虑再三,惶恐的桑结嘉措不得不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向皇帝解释,说自己匿丧也是迫不得已,为的是维护西藏的长治久安,避免因达赖喇嘛去世而引发局势动荡。桑结还向康熙保证,自己其实早就寻访到了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现在马上就安排他坐床继位。鉴于进军西藏的难度实在太大,而桑结又服了软,皇帝最后相信或装作相信了他的说明,此事便不再追究。

公元1697年,正在扎什伦布寺潜心研习佛经的五世班禅突然接到同学桑结嘉措的来信,说师父业已圆寂多年,我因奉其遗嘱故秘而未宣,现在师父的灵童已经找到,并将迎接到布达拉宫坐床等云云,一直蒙在鼓里的五世班禅大惊,这才知道达赖已经逝世。不久之后,应桑结嘉措的要求,五世班禅在今天旅游胜地羊卓雍措湖畔的浪卡子,为达赖灵童剃度后授予沙弥戒,并正式收其为徒,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简称仓央嘉措。计美多吉协加衮钦的俗名从此不复存在。

公元1698年,在西藏第司桑结嘉措的主持下,六世达赖喇嘛的坐床仪式在布达拉宫正式举行,仓央嘉措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与他的前世们不同,十六岁的西藏新神王从小生长在自由宽松的红教家庭,只是因为命运的作弄,才不得已登上了五世达赖留下的黄金宝座。从史料记载来看,这位少年对世人艳羡的神王位置毫无兴趣,学起黄教经典来也无精打采,他向往的是高墙外的市井生活,一有机会就偷偷溜出布达拉宫玩耍。

据西藏史书记载,第司桑结嘉措对小达赖的教育十分严厉,除了让仓央嘉措拜五世班禅做上师外,还为他挑选了嘉木样等三名日常讲法的经师以督促努力学习,他们都是黄教中最德高望重的学霸。据说这几位老学究此后都被小神王弄得狼狈不堪——由于仓央嘉措经常逃学,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一旦发现苗头就要跟在少年达赖喇嘛后面苦苦哀求他赶紧回去,以免摄政追究责任。这样几次下去,搞得老师和学生都无比痛苦。

此外,桑结嘉措还亲历亲为,不仅亲自挑选甚至编写书籍要求仓央嘉措仔细阅读,而且对其日常行为严加管束甚至经常突击检查。据说有一次夜晚,仓央嘉措像往常一样晚上带着伺侯自己的小喇嘛,偷偷跑出布达拉宫玩,但不巧那天刚下了大雪,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足迹,得报后摄政立即命令身边护卫的铁棒喇嘛跟踪足迹拿回了神王。

我们不知道,当午夜的迷雾中,仓央嘉措突然被带到桑结嘉措面前时,双方会有怎样激烈的言辞冲突。后人只知道,从西藏留下的记载来看,桑结嘉措没法严惩仓央嘉措,只能把后者关在屋子里让其反思,但那个跟过去的小厮便倒了大霉,被铁棒喇嘛活活打死,罪名当然是勾引主人不务正业。
类似的事情,在仓央嘉措的诗作里似乎也有体现:

“夜里去会情人,早晨落了雪了。

脚印留在雪上,保密又有何用。”

就这样,在背后那双严厉的眼睛的注视下,郁闷之极的仓央嘉措极可能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其实,考虑到桑结嘉措虽然才华横溢但却问题多多,比如娶妻生子、热衷权力、甚至欺骗皇帝等等,喇嘛们通常的戒律他大概也破得差不多了,因此,摄政师父恐怕很难为神王弟子树立什么良好的榜样,如同明末那位自身并不检点的杰出政治家张居正,一心想把自己的皇帝学生培养成千古一帝,最后却以悲剧收场一样,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很可能让仓央嘉措和那位万历小皇帝感同身受。

做为无言的反抗,仓央嘉措既不修法,也不争权,反而修园造林,寻芳猎艳。据说,他私自在布达拉宫正门旁边开了一道小门,夜间悄悄溜出,带上假发,穿上世俗人的服装,假名为少年宕桑汪波,混迹拉萨民间,过他的风流生活。

布达拉宫身后有一座著名园林——宗角禄康,俗称“龙王潭”,传说六世达赖曾迎请女龙王墨竹赛钦并供奉在阁楼中。当年,仓央嘉措非常喜欢到此憩息,这里不但是他和情人幽会的地方,他也常常在此获得创作灵感,写下一篇篇优美的诗歌,那首最著名的《东山顶上》传说就是写作于此: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面容,渐渐浮现心中......”

无论是否来过拉萨,许多人都知道那里有个“玛吉阿米”。

尽管八廓街上酒吧茶馆林立,但东南角的那栋黄色小楼却在其中格外醒目,不仅因为周围房子多是白色而它却是黄色的,更因为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玛吉阿米”,这个名字随着仓央嘉措的故事而永远流传。

“玛吉阿米”直译为“未嫁少女”、“未嫁娘”,具体是谁已经不可考,也许她只是对六世达赖众多情人的一种抽象化泛指吧。据说八廓街的这所黄房子正是诗中这位少女居家之地,也有人说那是微服出行的六世达赖以少年宕桑汪波的名义与情人幽会之处。

“住在布达拉宫里,是活佛仓央嘉措;

进入拉萨民间时,是荡子宕桑汪波。”

当年,有欧洲传教士曾来到拉萨传教,从而留下了西方关于仓央嘉措最早的记录。但是,对于这位禁欲到自虐的狂热神父们而言,放浪形骇纵意花丛的仓央嘉措简直就是欲望的化身,在写给罗马教廷的信中,他以非难的口吻形容这位年轻的异教徒领袖如何酗酒、赌博、举止粗俗,而且似乎还是双性恋,“少女,已婚妇女或者不分性别的容貌姣美之人,都难逃脱他肆无忌惮的淫荡。”

但与此同时,传教士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受西藏人民的爱戴。他们认为他违反教规是受到神灵的启示,来检验他们的忠诚。”事实上,许多藏人至今仍对世人将他们的教主当做情圣而愤愤不平,他们争辩道,仓央嘉措写的其实都是“道歌”而非情诗,诗中那些鲜活的女性形像以及细腻的心理描述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法而已,体现的是密宗修行者的一种观想,绝非现实意义上的爱恋,仅此而已。

道歌还是情诗,暂且不论,起码在普通现代人看来,这些诗的含义似乎是既没那么晦涩也没那么复杂的,拉萨的黄房子也因而成为后世小资们的心中圣地。不知在这所后来挂着“玛吉阿米”招牌的黄房子里,达赖仓央嘉措亦或少年宕桑汪波当年是否也像今日的年轻人一样,白日纵饮,黑夜高吟。也许,他也只能通过放浪形骸来表达心中那点儿可怜的反抗意识而已,格萨尔王般轻裘长剑烈马狂歌的生活只是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现在的玛吉阿米,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在此萍水相逢,他们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在每人心中的怕只有招牌上玛吉阿米的面容。上到顶楼,找一处不受遮挡的座位,叫一壶青稞酒,眺望着不远处的布达拉宫,时间便在小酌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情景再次切换到三百多年前,公元1702年的某一天,二十岁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正在沿着西藏圣湖羊卓雍措的岸边向日喀则进发,美丽的羊湖色彩变幻宛如仙境,但他却没有丝毫心情欣赏身边的美景。年青的黄教教皇此行目的是去扎什伦布寺向自己的上师五世班禅领受比丘戒,受戒意味就着这位西藏神王已经正式成年,此后他就有资格亲政执掌权力。可是,仓央嘉措的脸上却一路布满了乌云。

凝望着身边仙女般美丽的羊卓雍措,仓央嘉措突然想起来,藏人形容羊湖是仙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现在他认为这个比喻却也恰当,“仙女”是说它的神性,“绿松石”应该和它的颜色有关,至于为什么是“散落的”“耳坠”,那是因为无论你在那个角度,都不能看到羊卓的全貌——她仿佛就是一片片散开的。
可是,那个占据他心中的仙女现在又在哪里呢?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该诗为民国蒙藏委员会委员曾缄所翻译,被后人认为是对仓诗神形兼备的佳译)

六世达赖继续向日喀则前进,马背上的他仍然无精打采,愁云满面,让陪伴他的经师——黄教学识最渊博的高僧嘉木样协巴等人越发忐忑不安。五年前,这个门隅来的少年做为五世达赖转世灵童被迎往拉萨的途中,正是在羊湖附近的浪卡子宗,西藏另一大活佛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亲自为他剃发受戒,并正式收他为徒,取法名为罗桑仁增仓央嘉措……突然,一阵的嘶鸣声打断了随从们的思索,仓央嘉措抬起头来,猛地打马奔向前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据五世班禅的传记记载,此前五世班禅已经听说,仓央嘉措坐床以后,对宗教与众生安宁不甚关心,甚至有不少违反戒律的行为,五世班禅于是特意写信给仓央嘉措和桑结嘉措,苦口婆心地希望六世达赖努力钻研经典,参加僧众辩沦,继承五世达赖创立的伟大事业,切勿自暴自弃。

桑结嘉措给老同学写的回信中说:仓央嘉措对佛经的学习不甚用功,我也曾对他一再规劝,但未蒙采纳。希望班禅以师父的身份,多多去信指教,同时仓央嘉措的年龄也快到二十岁了,应授比丘戒,届时仍请班禅授戒。仓央嘉措则回信说自己生性不喜欢辩经,他愿意与师父会晤,但不肯受比丘戒,使得班禅很不高兴。

数日之后,六世达赖一行终于抵达日喀则,受到扎什伦布寺数千僧众的盛大欢迎,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授戒仪式。但随后,就在扎什伦布寺中金碧辉煌的日光殿,班禅要为达赖授戒的最关键时刻,仓央嘉措日积月累的郁闷终于总爆发——放浪形骸的六世达赖突然一头跪在其师五世班禅面前,在众人的震惊中,神王声嘶力竭地反复哭述:

“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惭愧……但若上师不收回先前授给我的出家戒和沙弥戒,还我自由,我将面向扎什伦布自杀!二者当中,请上师自择其一!”

五世班禅反复劝说都毫无效果,面对态度如此坚定的弟子,无可奈何的老活佛只有徒然叹息。最后,仓央嘉措给班禅重重磕了三个头,哭着希望师父原谅他,不要生气,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扎寺返回拉萨,这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会面。

班禅在他的自传中详细记下了这段尴尬的经历,而陪同仓央嘉措由拉萨来到扎什伦布寺的达赖经师嘉木样协巴,也曾留下类似的记录,因此该情景很可能曾真实发生过。这位嘉木样活佛后来到甘肃南部的藏区传教,并在那里创建了一座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那就是黄教六大主寺之一的拉卜楞寺。

据说从此以后,西藏摄政对自己扶持的小神王彻底失望,心灰意冷加之政务繁忙,桑结嘉措再也懒得多管,任由仓央嘉措放纵去了。尽管如此,强力摄政和傀儡神王的命运却仍息息相关,彼此厌恶的两人当时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关系,因为没过多久,可怕的灭顶之灾就共同降临到了这对冤家头上。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5-7-10 09:09:08

猫元帅 发表于 2015-7-9 21:25
藏兵也够怂的。

历史上藏兵最牛的战役是哪个?收拾薛仁贵?

唐朝。

尤其是钦陵,打败天下无敌手,前后统共收拾了几十万唐军吧。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5-7-10 09:12:58

另外,西西河是关了吗,好长时间上不去了。

定风波 发表于 2015-7-10 09:38:48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5-7-10 09:07
从后来零星的记载来看,被安置在秘密地点的仓央嘉措一家的生活并没有受到第司桑结嘉措的过多干涉,当然我 ...

自从看了天涯的一个揭秘藏传佛教的密传功法的文章后我就对所有的喇嘛没好感了,变态至极,恶心至极,50年代前的挨个全枪毙估计都很难有冤假错案,现在的也是难觅一个良善之辈。

猫元帅 发表于 2015-7-12 20:19:02

定风波 发表于 2015-7-10 09:38
自从看了天涯的一个揭秘藏传佛教的密传功法的文章后我就对所有的喇嘛没好感了,变态至极,恶心至极,5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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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发表于 2015-7-12 21:01:27

本帖最后由 定风波 于 2015-7-12 21:11 编辑

猫元帅 发表于 2015-7-12 20:19
求个链接

http://bbs.tianya.cn/post-funinfo-2037891-1.shtml
西藏密宗修炼的秘密 一系列的文章,十几篇

txt下载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3072545250&uk=3139738829

定风波 发表于 2015-7-12 21:05:08

猫元帅 发表于 2015-7-12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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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比较全
http://www.bskk.com/thread-283420-1-1.html

黄花2003 发表于 2015-7-13 09:53:38

定风波 发表于 2015-7-10 09:38
自从看了天涯的一个揭秘藏传佛教的密传功法的文章后我就对所有的喇嘛没好感了,变态至极,恶心至极,50年 ...

成见一旦形成,几无改变可能。或者之前兄台已有偏见,这篇东西只是强化了认知。写这些东西不是想跟这位兄台辩论或改变看法,而是给大家一些思考的参考。

一篇文章就让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一竿子打死”厌恶感,我也来提一本书,李安宅的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李安宅和他夫人于式玉都是藏学界著名学者和先驱者,入藏考查、工作横跨解放前后,以学者身份参加过解放西藏的工作,坚定的非宗教人士。这本书是李先生夫妇上世纪三十年代(也就是解放前)在西藏,住进寺院里,经三年的实地调查藏区宗教后写的。李先生看到,藏区寺院学习阶次分明,制度严明,一个僧侣要经从幼儿开始十几年的“显宗”学习,才能修行密宗。李先生把藏传佛教的寺院教育比拟西方的大学制度。

当时看这本书,刚好看过一些民国时期汉地佛教界的情形,说实话,惊呆了。颠覆了对藏密的某些认识。觉得汉地佛教界跟藏区比,在教育上,在学识上,要被爆得连渣都不剩!

对了,李先生还觉得总体上藏区群众比内地群众要幸福一些。

网上的耶律大石也算煞费苦心,把藏传佛教说得龌龊不堪。我在李先生这位学者的考查学术中却看不到(或者说感受不到,李先生也没有对藏区一味地唱赞歌,否则也没有夫妇俩后来在藏区的一些“改革工作)。一位网络作家,一位经过严格学术训练,又经过时间不短的实地考查的学者,权威性大家可以考虑。

我意思是说,这位耶律大石的文章,肯定也讲了许多事实,但恐怕是还有许多没有讲,以偏概全或者歪曲,夹了私货吧!

我觉得解放前的藏传佛教界的某些黑暗,更多的是“政教合一”结构下必然产生的权力罪恶,相较之下,西方的一神教下的基督教、穆斯林教历史上甚至现在的罪恶比藏传佛教更加不堪!藏传佛教的某些“野蛮”行为,跟藏地文化较落后和受本地原始宗教苯教的影响有关,某些是文化差异还来的感受。

黄花2003 发表于 2015-7-13 11:20:15

本帖最后由 黄花2003 于 2015-7-13 11:23 编辑



西藏的两个山地民族门巴和珞巴是解放前才划分的。民族的划分,跟当年的驻白马岗(墨脱)工作队队员冀文正居功具伟。

上世纪50年代西藏解放后,有关部门包括中央对位于以墨脱为腹地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洛渝地区)的情况十分陌生,身在墨脱的解放军驻队队员冀文正搜集了大量的资料,上报有关部门乃至中央,成为政府了解门巴和珞巴人的第一手资料。冀文正眼里,这两个族群以种植和狩猎为生,在文化和风俗上跟藏族人有很差异。他根据意译分别称呼为曼人(曼是冀文正崇拜的赵一曼的“曼”字)和珞人,这两个称呼据说一直被官方沿用到63还是64年。据说冀文正的资料在60年代门巴和珞巴族的民族划分中居“头功”。

墨脱县的门巴族来源有两个,一个来自门隅地区(藏族“巴”就是人的意思,门巴本意就是来自门隅地区的人),另一个是从以前的竹隅现在的不丹王国从18世纪开始陆续迁移过来。两个地区人群的合并,主要是因为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土著珞巴,他们同样信奉藏传佛教,使用藏族文字,种植方式较为先进,而珞巴人则信奉原始宗教,还处在原始社会的草绳纪事时代,没有文字,长期以狩猎为主要的生产方式,种植技术落后(刀耕火种,据说现今仍存,极少铁具)。外来人群共同面对本地土著而引发的冲突、斗争,使拥有相似文化信仰的两个外来人群逐渐融合,成了门巴人。

当年的56年民族划分是作为国家民族政策的执行,有“从宽”的倾向,某些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也组织专家帮他们创造民族文字。这种西式民族文化未必符合实际,政治色彩浓厚。

许多藏族人是不认可门巴族的说法的,他们认为门巴是藏人的一个分支。事实上,作为最大的门巴族聚集地墨脱县,被称为门巴族的人,却在海外(原因你知道的)有自称藏族人的亲戚家人。比如门巴歌手央吉玛的海外家族成员都不称门巴族而被视为或自称藏族。央吉玛自己本人有时也跟藏族人一起自称“我们都是松赞干布的后代”。
仓央嘉措在百度百科的“门巴族”词条中被认为是最著名的门巴族人,其实当年的藏地没人会认为他属于跟藏族人不同的另一个民族。
来自门隅地区和不丹的门巴两个族群还是有差别的。比如著名的仓央嘉措情歌受门隅地区流传的情歌影响很大,但央吉玛和她从事“文艺工作者”的姨妈在采风中发现,她们来自不丹的门巴族人竟然不可思议地没有一首情歌!从侧面反映,这是一个文化中宗教意味十分浓厚的族群,历史上这个族群的迁移也是因为宗教原因。莲花圣地白马岗,在藏传佛教中是一个“要什么有什么”,无比殊胜的隐密圣地。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5-7-13 11:55:32

3、罹难


此时,藏族人为主的宗教及行政机构和蒙古人为主的军事机构矛盾重重,桑结嘉措不但未与蒙古人商量就自行拥立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而且通过担任北京喇嘛首领的同学伊拉古克三活佛,西藏摄政与清朝中央政权建立了直接联系,并取得了皇帝的正式册封,他又向西藏各地大量委任地方官员,削弱了蒙古贵族对西藏的控制,这一切都让掌控着西藏军权的蒙古首领拉藏汗大为光火,更让这位蒙古汗王愤怒的是,桑结竟然买通他的侍者企图给他下毒,据说幸亏一名正在拉萨的西方传教士用欧洲的医药紧急救治,他才幸免于难。

就这样,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之间积怨日深,经过五世班禅、嘉木样协巴等人几次化解无效后,终于发展到没法调和的地步,二者兵戎相见展开生死决战。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两军在现在拉萨林周县的澎波河谷相持不下。就在这时候,一支蒙古骑兵绕过藏军主力突然从堆龙德庆方向发动了袭击,藏军腹背受敌,很快兵败如山倒,桑结嘉措被擒后,蒙古军人也没有多废话,很干脆地砍下了西藏摄政的脑袋。

蒙古军队随即占领拉萨,他们直扑桑结嘉措的摄政府邸,试图将其家眷一网打尽,但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清朝驻拉萨的一位观察员曾就当时的情况给皇帝提交过一份报告,从他的记载来看,当时仓央嘉措一得知桑结战败被杀的消息,就一改往日的慵懒形像,亲率自己的武装喇嘛卫队冲入蒙古军的包围圈。由于他的达赖喇嘛身份,蒙古人不干阻拦,仓央嘉措随即来到摄政府,将桑结的家人统统抢走,藏到寺院里保护起来。

其实,尽管仓央嘉措对严厉的西藏摄政心怀不满,但另一方面,桑结嘉措在生活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多方照顾视如己出。据说小达赖一到拉萨,摄政便让他和自己的儿女们一起玩耍,这些年来他们一起长大,早已经情同手足。现在兄弟姐妹蒙难,神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便发生了前面冒险劫人的那一幕。此事自然让拉藏汗大为光火。

当时拉藏汗已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不仅西藏的黄教僧俗对他极端不满,就连甘青草原的和硕特亲戚们也视其为仇敌,唯一的倚靠就是庞大的清帝国。因此,拉藏汗几次三番向皇帝遣使朝贡,康熙也投桃报李,特地下旨册封他为“翊教恭顺汗”,以帝国的名义认可了他的地位。

为彻底消除桑结嘉措的影响,拉藏汗向清廷上奏,说怀疑仓央嘉措是否真的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要求皇帝派专人来鉴定。早已洞悉这些猫腻儿的康熙哭笑不得,为了照顾他所册封的这位蒙古可汗的面子,只好派出了一个据说是精通相术的家伙来到西藏。

在皇帝特使的要求下,仓央嘉措被迫脱得一丝不挂,坐在那里像活体标本一样,被来人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心中的羞辱可想而知。使者终于鉴定完毕,却留下一句不咸不淡模棱两可的话:“这位喇嘛是否为五世达赖喇嘛转世,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嘛,他确实具备做为圣人的全部体征。”说完他扬长而去,也就是,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结论,或者说结论模棱两可。

但拉藏汗可不这么看。随后,他宣布以鉴定没有得出仓央嘉措真是灵童为理由,正式废黜了这位达赖喇嘛。为了避免引起黄教高层的激烈反对,拉藏汗事先曾征求班禅的意见,但一向不得罪人的黄教二号活佛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推说应该请护法巫师来降神,看看神灵旨意再定才妥当。这次降神的具体情况没有留下记载,但从仓央嘉措最终被废的结果来看,拉藏汗显然认为神灵也是支持自己的。

不久之后,拉藏汗宣布哲蚌寺的一位青年僧人益希嘉措才是真正的六世达赖喇嘛,而西藏民间一直私下传闻,说他其实是拉藏汗的私生子。在拉藏汗的请求下,仓央嘉措的两位师父——五世班禅和嘉木样协巴,不得不硬着头皮,收这个新的“六世达赖喇嘛”为徒。

由于藏族人民仍对仓央嘉措念念不忘,因此这件事造成了相当大的争议,让两位德高望重的黄教学霸狼狈不堪。为此,得知留言的康熙专门派使者向班禅询问这位新的“六世达赖喇嘛”的真伪,老活佛又不得不出面为他的新学生辩解,背书保证他是真货。

很显然,掌握西藏实权的桑结嘉措一死,我们年轻的诗人和情圣也失去了扶持的基础,再也无法在政坛立足。对于如何处理这位废达赖,清廷内部意见发生了严重分歧,因为康熙给拉藏汗下旨,必须将仓央嘉措押解进行听后发落。

王公大臣们都很不解,纷纷劝说道,犯不着为这么一个没多大价值的年青人兴师动众,不如放手让拉藏汗自己处理得了。康熙却反驳道,不然,达赖喇嘛在蒙藏黄教信徒心中具有难以想像的号召力,如果我们放手,准噶尔人很可能就趁虚而入。最后,皇帝力排众议,命令和硕特汗廷必须把仓央嘉措送来。

政治斗争经验无比丰富的康熙之所以坚持这么做,其本意如果从好的方面理解,很可能是为了保护仓央嘉措,想让他脱离是非之地颐养天年。我们当然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理解,就是康熙想把仓央嘉措控制在自己手里,日后没准能发挥什么作用,即使自己不用,也决不能让他被准噶尔人利用。

事后证明,这位一代雄主极其具有前瞻性,因为和硕特汗廷押解废达赖进京的队伍刚出发,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迎请仓央嘉措去伊犁供养的使团便接踵而至,他们只晚到了一步。

哲蚌寺是最大的黄教寺院,极盛时有僧众一万余人,在国内外的属寺众多,据统计竟然达超过三千三百座!这座大寺位于拉萨市西约十公里的更培乌孜山南坡的山坳里,创建者绛央曲杰在黄教祖师宗喀巴的弟子中以记忆力超群著称,擅长背诵佛经。

宗喀巴创建黄教祖寺甘丹寺后,指示绛央曲杰创建另一座寺院,指示并预言说:“你应当建立一座圆满寺庙,它会比甘丹寺更兴盛发达”。在当地官员支持下,绛央曲杰38岁时(明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开始修建哲蚌寺,寺庙落成后,宗喀巴亲自前往开光。17世纪上半叶,五世达赖喇嘛又对寺院进行了大扩建,形成今日规模。

哲蚌寺中有一座对西藏历史影响深远的宫殿——“噶丹颇章”,意为“兜率极乐宫”,它于1530年由第十任寺主根敦嘉措主持修建。他后来被追认为第二世达赖喇嘛。三、四、五世达赖喇嘛都在这里居住,噶丹颇章宫门前的小佛殿里至今仍供奉着五世达赖喇嘛穿过的衣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达赖喇嘛在西藏民间以“哲蚌”活佛的名号而著称于世,尤其在十六、十七世纪西藏的一些古代文献中,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称呼。

五世达赖喇嘛统治西藏后,其寝宫和办公地点也设在噶丹颇章宫,虽然此后达赖喇嘛迁居到拉萨城里的布达拉宫,哲蚌寺的噶丹颇章因此失去了西藏的政治中心地位,但史学家对五世达赖建立的西藏地方政权仍沿用了“噶丹颇章政权”或“噶丹颇章王朝”的称呼。从十七世纪中叶开始,噶丹颇章政权统治西藏三百年左右,直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西藏和平解放才正式消亡。

在旧西藏,三大寺的权势经常凌驾于噶厦政权之上,甚至拥有自己的僧兵武装,鼎盛时期,各寺及其在拉萨下属寺院的武装喇嘛合计有两万余人,数量远远了超过驻守拉萨的藏军。三大寺干政的传统自古有之,比如在公元1706年,这里就发生了一起由哲蚌寺僧兵实施的未遂劫持事件。

当时,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被拉藏汗属下的和硕特蒙古军队押解去北京,正行至拉萨西郊,押送队伍突然遭到哲蚌寺武装的袭击,僧众随即将他们的教主抢进寺内保护起来。听到仓央嘉措被劫走的消息,拉藏汗大怒,立即派兵包围哲蚌寺。蒙古军队对寺院展开猛攻,据说还动用了火枪甚至大炮,攻势持续了整整三天,寺中的僧兵尽管还在勉强支撑,但损失越来越大,他们已经濒临崩溃,但这些僧侣宁愿战斗到死,也不肯交出自己的领袖。

最后,还是仓央嘉错自己站了出来——为避免更多牺牲,他主动走出了寺院,任由蒙古军队发落,以解开这一团战火。忠诚的部属们还是没有保住他们的教主,六世达赖喇嘛终被押走,再也没有回到他们身旁。后世学者感慨地写道:“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诗人,就这样,在成千上万的喇嘛目送之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跟着他的支持者桑结嘉错一起,成为历史上匆匆的过客……”

关于仓央嘉措的结局,《清史稿》中只留下了这样的寥寥记载:

“(康熙)四十四年,桑结以拉藏汗终为己害,谋毒之,未遂,欲以兵逐之。拉藏汗集众讨诛桑结,诏封为翊法恭顺拉藏汗,因奏废桑结所立达赖,诏送京师。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卒,年二十五。时康熙四十六年也。”

而当时在拉萨的欧洲传教士则确信,仓央嘉措是被拉藏汗谋杀的,他绘声绘色地写道,在这位被废达赖的最后时刻,派来执行死亡任务的刽子手问他是否有什么遗言留下,他于是便吟诵了下面这首生命的绝唱,随即慨然赴死:

“天上洁白的仙鹤,

请把翅膀借我,

不会远走高飞,

到了理塘就回……”

后来亦有好事者以古风体译之,曰:

“求汝云间鹤,借翼一高翔;

飞行不在远,一度到理塘。”

后来,藏地僧侣们正是根据他这首绝命诗中的指示,终于在理塘境内找到了其转世灵童,他就是七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

拉藏汗废黜仓央嘉措后,又另立了一个六世达赖,即益希嘉措,尽管也受到清廷册封并拜了五世班禅为上师,但他并没有得到黄教僧俗的广泛承认。几年以后,新疆的准噶尔汗国突然偷袭了拉萨,他们打着复兴黄教的旗号,宣布要为不幸的仓央嘉措复仇,并谎称得到了真正的达赖喇嘛噶桑嘉措的支持,很快杀死了不得人心的拉藏汗并废除了“六世达赖”益希嘉措。在五世班禅的斡旋下,被废的益希嘉措之命运比其倒霉前任要好许多,准噶尔人并没有杀害他,仅仅将其关押在布达拉宫对面的药王山上囚禁起来。

康德不是说过吗:“为了道德的缘故,我们有必要假定上帝的存在。”尽管不可能知道在自己死后才出生的康德是何方神圣,但康熙的行为却证明,他显然有智慧和能力来深刻理解这句名言。皇帝决心将藏族人心目中的上帝——达赖喇嘛所能发挥的价值最大化,为此,他精心制订了一系列措施来尽可能彰显噶桑嘉措的号召力,而这些措施事后证明都相当行之有效。

清军总司令、皇子大将军王代表朝廷正式承认了噶桑嘉措的灵童地位并给予大量赏赐,年幼的达赖灵童则投桃报李,他降下法旨,要求蒙藏僧俗必须协助朝廷远征西藏的军事行动,发动针对准噶尔占领军的圣战。在各地藏人的大力支持下,清朝远征军最终在康熙五十九年(公元1720年)夏解放拉萨,赶走了大策零。同年农历九月十四日,七世达赖喇嘛一行终于抵达拉萨,当地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一天后的农历九月十五日,噶桑嘉措在布达拉宫正式坐床,成为新的达赖喇嘛。

不过,清廷一直拒绝承认仓央嘉措的法律地位,因而只册封噶桑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即他继承的是五世达赖的衣钵,并非仓央嘉措的化身。一直到乾隆年间,六世班禅为皇帝祝寿进京朝觐,并为自己即将成年的弟子——噶桑嘉措的转世灵童强白嘉措请封,经过他的斡旋求情,皇帝终于册封强白嘉措为八世达赖喇嘛,算是变相默认了仓央嘉措身为六世达赖的事实。

正史中的仓央嘉措至此终结,但在稗官野史以及民间传说里,他的故事却仍在继续......

【待续】

木不铎 发表于 2015-7-13 19:15:39

猫元帅 发表于 2015-7-9 21:25
藏兵也够怂的。

历史上藏兵最牛的战役是哪个?收拾薛仁贵?

反正呢,自打喇嘛们来到了西藏,藏人们基本上就颓了。

定风波 发表于 2015-7-15 12:24:41

黄花2003 发表于 2015-7-13 09:53
成见一旦形成,几无改变可能。或者之前兄台已有偏见,这篇东西只是强化了认知。写这些东西不是想跟这位兄 ...

你说的这个意思我概括一下,就是藏地佛学昌盛,研究的深度远超中土,藏地的一些野蛮和血腥和藏传佛教或者说佛教关系不大,只是因为其原始愚昧的文化和社会形态。 我想说的是我不认同您的说法,当然我也不想辩论。我认为藏传佛教,尤其是密宗已经和佛教,无论是大乘还是小乘差别太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另外一个宗教了。藏传佛教尤其是密宗,依然在以某种方式在现代社会中传承着,以所谓的先显宗后密宗的方式迷惑人,但你所提的罪恶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已经在公开场合摒弃了大部分的不合适的做法。当然我非宗教人士,没有给别的宗教贴金的意思。看一个事情不能只看其组织方式,也要看其目的和行为方式,密宗的具体修炼细节和指导思想从一些人的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来的都是淫邪,是与现代社会伦理格格不入的,甚至在原始社会的大部分案例中都找不到,我不认为仅仅是文化落后和原始苯教所能解释的。无论是表现的多么高尚的人去修行密宗,无论他表现的多么虔诚,有着多么深厚的先期学习基础,我都不会被其迷惑。还有李安宅先生接触的大部分都是显宗以及普通藏民,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密宗的修炼细节呢?所以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未必能进入核心,获知密宗的真正秘密。要知道密宗之所以称之为密,绝不会把密法弄得天下皆知的,如果不是进入现代社会了,参与其中的人有些有了现代公民意识,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6-1-26 13:30:30

网站又恢复了吗,好久上不了啊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6-1-26 13:37:59

4、传奇


  “在这短短的今生,这样待我已足。

  不知来世少年时节,我俩还能不能会晤......”

  ——仓央嘉措

  正史里的仓央嘉措就这样孤独地走了,但是,民间野史里的他却并非如此,也许人们太喜欢这位有着普通人一样喜怒哀乐的年轻诗人了,所以对他寄托了无比美好的愿望,这从后人创作的《仓央嘉措秘史》中可见一斑,这部书认为六世达赖并没有在青海湖畔殒命,而是逃了出来,他在藏区内外甚至中国内外到处流浪,最后到了现在内蒙古西部的阿拉善地区。

  《仓央嘉措秘史》的作者是一名叫做阿旺多尔济的蒙古喇嘛,来自一位蒙古台吉家庭,是阿拉善王爷的近亲。按照他后来的说法,正在当地隐姓埋名的仓央嘉措一见到自己,便惊为天人,立即认定这个孩子是他又爱又恨的师长桑结嘉措的转世。关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阿旺多尔济后来写道:

  “我父亲、爷爷等四位家尊都健在的时候,初冬月(阴历十月)十二日,达赖佛爷坐下骑着一匹白马,马鞍马嚼子都很漂亮,马胸前还带着一双缨穗,十一位徒弟跟随左右,来到我的面前。那时,我才两岁,老人后来告诉我,当时我是爬行爬到佛爷怀里的,佛爷抚摸着我的头,慈爱地说了声‘阿次曼’(即蒙语中的‘可怜人’)!”

  后来,阿旺多尔济果然没有辜负六世达赖的期望,创建了阿拉善两大活佛转世系统之一的迭斯尔德呼图克图,当地俗称“喇嘛坦”活佛,该系统一直流传至今。于此同时,阿旺多尔济颇继承了其前世桑结嘉措的精干之才以及跋扈之风,是乾隆时期内蒙古西部政坛的风云人物,像桑结和拉藏汗的生死纠葛一样,他也曾与世俗统治者阿拉善王爷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丢了卿卿性命,后面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说说此人。

  据说在阿旺多尔济小的时候,仓央嘉措曾住在其家里,成为其父供养的上师。六世达赖很喜欢这个孩子,而且有次抱他的时候还被撒了一身尿,仓央嘉措不仅没生气,反而认为这是吉兆。阿旺多尔济长大后便随仓央嘉措出家为僧,并一直伴随其左右直到仓央嘉措圆寂,师父死后,他为其寻访灵童,从而创建了阿拉善另一大活佛转世系统——达克布呼图克图,据说一世活佛便是仓央嘉措本人,该系统于1958年绝嗣。

  按照阿旺多尔济的说法,《仓央嘉措秘史》的内容多数是由仓央嘉措口述后再由自己笔录的,反正此事已查无对证,姑且听之,我们还是从正史中仓央嘉措生命的终点,也是《秘史》中他新生活的起点青海湖开始吧。《秘史》说,押解仓央嘉措的队伍刚到达青海湖,康熙的圣旨也来了,责问负责押解的清朝官员:“你们将他押解内地,安置何处?如何供养?”押解者担心皇帝怪罪下来性命难保,仓皇不知所措,他们向六世达赖磕头哀告:

  “您已获自主,能现仙逝状或将形体隐去。若不如此,则我等势必被斩首。”

  不厚道地看,这些话不就等于变相求仓央嘉措赶紧逃走嘛。六世达赖虽然讨厌佛经,但却并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于是《秘史》写道,为了不使他们为难,在一个风雪交加之夜,仓央嘉措由青海湖畔飘然遁去。

  近代大德法尊法师在其名著《西藏民族政教史》里也写道:“次因藏王佛海与蒙古拉桑王不睦,佛海遇害。康熙命钦使到藏调解办理,拉桑复以种种杂言谤毁,钦便无可如何,乃迎大师晋京请旨。行至青海地界时,皇上降旨责钦使办理不善,钦使进退维艰之时,大师乃舍弃名位,决然遁去。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甘、青、蒙古等处。宏法利生,事业无边。尔时钦差只好呈报圆寂,一场公案,乃告结束。”

  这里的“佛海”,乃是桑结嘉措的汉译名,“桑结”为“佛”,“嘉措”为“海”。法尊的说法其实也来自蒙藏民间传说,很可能与《秘史》同出一辙。如果此种说法成立,则仓央嘉措是被押解他的官员故意放走的,而幕后推手很可能就是深谋远虑的康熙皇帝,当时黄教已经有了两个新的达赖喇嘛——一个是拉藏汗自立的益希嘉措,另一个是黄教僧俗暗中寻访到的噶桑嘉措——仓央嘉措这位年龄不大的“老”达赖如果继续存在,势必乱上添乱,而如果杀了了,势必又会增加蒙藏人民对清廷的恶感。最后,双方很可能达成交易,仓央嘉措承诺今后隐姓埋名,再也不用达赖的名号生活,而皇帝则睁一眼闭一眼,让押解官暗中放跑了事。此说也不无道理,姑且存疑。

  关于仓央嘉措离开青海湖后的踪迹,《秘史》继续写道,他先是遇到了一支去安多藏区的驮队,和他们结伴而行,然后又由安多去了康区(川滇藏交界处),先后到达嘉绒藏区的金川(即现在甘孜州的金川县、小金县和丹巴县)和康巴藏区的打箭炉(即现在的康定)等地。当时,康定以西还是西藏地方政府——具体而言就是和硕特汗国——的势力范围,汗廷委任地方实力派做土司进行管理,汗王虽然不干涉土司领地的内部事务,但享有征税权,一直到后来准噶尔入侵西藏,清廷才借口对藏区用兵要统一管理,从此取消了和硕特蒙古人在康区的特权。

  随后,仓央嘉措去四川朝拜了佛教圣地峨眉山,然后返回打箭炉,向西经过川藏南路,悄悄返回拉萨。期间遇到了好几位故人——做为黄教曾经的教皇,当年见过他的人肯定不少——但他都装作不认识并设法脱身。拉藏汗得知后派人追捕,仓央嘉措不得不逃到尼泊尔,然后去印度朝拜佛祖遗迹,再原路偷偷返回拉萨,后来,他又去游历过自己老家门隅(在今天被印度占据的藏南)和工布(现在的西藏林芝地区)等地方。

  期间,仓央嘉措经历了各种磨难,他受到过疾病、强盗、狼群、人熊甚至僵尸的袭击,但也许真的是佛祖保佑,每次他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几年后,仓央嘉措再由西藏回到青海,他与十来个弟子一路东行,沿着腾格里沙漠边缘再向北,终于到达了内蒙古的阿拉善,在这里遇到了阿旺多尔济一家。

  当时的阿拉善地方统治者是一位名叫阿宝的蒙古贝勒。后人考证,身为阿拉善第二代旗主的阿宝,大约出生于康熙二十五年即公元1686年左右,他是首位旗主和罗理的第三个儿子。清朝史料记载道,这位与功夫熊猫同名的小王爷,打小儿就居住在北京,生长于皇帝的宫廷中并与皇子们一起接受教育,因此对满洲贵族颇有亲近感,也培养了一定的汉文化功底。

  不仅如此,康熙四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704年,在皇帝的安排下,不到二十岁的阿宝与爱新觉罗家的道克欣郡主结婚,康熙随即授予他“和硕额驸”的头衔——这无疑属于破格,因为郡主的丈夫按惯例只是郡主额驸或称“多罗额驸”,只有公主之夫才能称“和硕额驸”。不仅如此,皇帝还下令“赐第京师”,就是给小两口在北京城专门盖了府邸,并且“命御前行走”,也就是让阿宝享受高级侍卫的待遇。

  阿宝的正福晋,即那位道克欣郡主的故事很有嚼头,她是和硕庄亲王博果铎(皇太极的孙子,康熙的堂兄弟)之女,据说刚生下来就吓了周围人一大跳,因为她的手指间竟然被肉蹼连成一个整体,就像鹅的脚掌一样,从此便得了个“鹅掌格格”的绰号,后人认为,这大概是某种遗传疾病。

  阿宝与道克欣结婚几年后,他的父亲和罗理去世。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二月,皇帝诏命阿宝承袭父爵,封多罗贝勒,并继任其父的阿拉善旗札萨克——蒙语“尊长”之意,为蒙古各旗首领即旗主的正式头衔——之职。也就是说,这位阿拉善旗主有一个身份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婿,而阿宝的另一个身份也很有意思,他竟然与西藏的拉藏汗是亲戚,也是和硕特蒙古人!

  当年,和硕特部在首领固始汗率领下,由新疆迁居到青海发展,并最终占据了西藏。但是,这个部族并没有全部离开,仍有一部分留在新疆游牧,他们以固始汗的第四个儿子(一说为第三子)达赖乌巴什为首领。再往后,准噶尔大汗噶尔丹鲸吞四方,达赖乌巴什的孙子和罗理不敌,被迫率残部逃亡到河套以西,最后定居于今内蒙古阿拉善并向清朝称臣,他就是阿宝贝勒的父亲。

  阿宝曾响应清廷号召,参加了驱逐占领西藏的准噶尔人的战争。他带领和硕特蒙古部队在新疆巴里坤等地驻军六年之久,给准噶尔本土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使得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不敢轻易派兵援助西藏的孤军。当清军主力从甘青藏区向西藏进发时,他也率部加入其中,在卜克河、齐诺郭勒、绰玛喇等处配合清军击败了准噶尔军。战后,阿宝成为西藏临时军政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并在大军撤离后率部分人马驻守西藏,公元1723年晋封为多罗郡王,一年后回到阿拉善。

  按照《秘史》的说法,在阿旺多尔济父亲等阿拉善高层的引荐下,仓央嘉措与阿宝王爷一家签上了线。但他们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京城长大见多识广的鹅掌格格道克欣很可能把仓央嘉措当成了来混饭打秋风的江湖骗子,态度极为骄横无礼。据说,格格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叼着个大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大大咧咧地坐到仓央嘉措面前,盛气凌人地教训起来。末了,她非要对方露两手给姑奶奶瞧瞧,否则跟他没完。

  仓央嘉措苦笑不已,正好一个仆人过来献茶,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只见他左捏右揉,竟然把瓷茶杯弄成了一个圆球,然后两手一抻,圆球又变成了拉面!最后,这片说不好是啥的东西从空中高高地落到桌上,竟然又还原成了完好的茶杯,里面的茶汤还冒着热气呢!这手一露,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格格立马就跪了,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磕起头来,一个劲地请佛爷原谅恕罪——其实别说她,即使刘谦在场估计也要一起跪吧。

  磕完了头,格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脱衣服,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原来大家都误会了,王妃是为了摘东西方便,只见她把头上脖子上胳膊上手上戴的所有珠宝首饰都撸了下来,一个劲往仓央嘉措怀里塞,非要佛爷收下不可。最后,仓央嘉措却不过对方再三恳求,只好答应。

  据说从那以后,道克欣变得格外虔诚,她把自己平时剪下的长发积攒下来,编成一顶僧帽,上面嵌有各种珍珠宝贝,做为献给佛爷的供品。据说帽子临完工还差一小块没织,但材料已经用完了,格格一咬牙一跺脚,竟然从头上现剪下一撮青丝,终于补足了。除了这顶帽子,一起献上的还有玉佛冠、貉绒皮袍帽、各式银制器皿、四季服装以及价值白银数千两的宝珠。

  从此,仓央嘉措便成为阿宝王爷家的座上宾,曾跟随王妃道克欣来过北京游览,后来又陪同阿宝前往外蒙参加了一世哲布尊丹巴的葬礼。在蒙古王公的支持下,仓央嘉措开始在阿拉善修建石门寺,共花了十六年时间方才竣工,期间寺院又被年羹尧的军队损毁,直到年大将军垮台,继任者岳钟琪才将寺院修复,据说这位岳公爷还曾邀请仓央嘉措为他的部队做法事祈祷胜利。

  后来阿拉善部落奉命移居青海湖,仓央嘉措也跟了过去,在青海又住了九年,据说以自己卓越的佛教学识——虽然笔者很怀疑他当年在西藏是否真学到了多少干货,亦或这些学识是他后来自己补习的——辩倒了所有来挑战的僧人,先后担任过十三个寺院的堪布,后又返回阿拉善终老。

  按照秘史的记载,公元1746年,也就是乾隆十一年和藏历火虎年,六十四岁的仓央嘉措圆寂于内蒙古阿拉善。他的弟子阿旺多尔济为其寻访了转世灵童,从而开创了阿拉善最大的活佛系统达克布呼图克图。

  据说在跟随道克欣格格进京旅游期间,仓央嘉措竟然在北京城与西藏已故摄政桑结嘉措的子女们不期而遇。当时,桑结的三个儿子和女儿连同近侍等二十多人,被拉藏汗派人押送到了北京,作为当年一起在桑结嘉措身边学习成长的伙伴,他们应该与仓央嘉措相当熟识。

  一天,仓央嘉措从安定门走过,正遇到桑结的子女们被押往德胜门,便驻足查看。这时候,他们从西藏带来的一条藏獒远远地认出了从前常与主人往来的那位客人,于是就跑了过来,亲昵地舔着仓央嘉措的衣襟,显得极其快乐。

  人间的沧桑和轮回的虚妄,让仓央嘉措无法抑制内心的忧伤,想到自己背井离乡孑然一身,连一个故乡的亲人也难见到,等好不容易看到年轻时的伙伴,他们却早已成为人家的阶下之囚……此情此景,不由得他感慨万分,潸然泪下。

  身为犯人,桑结嘉措的儿女无法与仓央嘉措会面,但那位不幸的女公子曾托人把一枚戒指转交给仓央嘉措,请求为她死后的灵魂祈祷超度。

  此后,他们今生再也未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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