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潼关路——亚洲山地之王的悲哀
《一、奇袭》
......巴基斯坦吉尔吉特地区警局警长阿里.谢尔称,当地时间2013年6月23日凌晨1时许,15至20名不明身份者身着巴警察服饰,先是绑架了两名巴基斯坦导游,杀死一人后,从另一人口中获得了登山者营地的位置并前往。在拿走登山客的财物和护照后,将他们杀害。
当地媒体援引一名目击者的话说,当时袭击者将熟睡的登山客叫醒,命令他们走到住所外边后向他们开枪。谢尔称,吉尔吉特地区位置偏远,登山客只是住在一个山林小屋中,没有很多的警戒。
据悉,共有11人遭到枪杀,其中包括2名中国人、1名美籍华人……
天宝六年(公元756年),董延光率领的唐军再次在石堡城下铩羽而归,但与此同时,唐朝却在另一条战线上取得了对吐蕃的大捷,这场战争发生于遥远的中亚,具体就在前面那条新闻里提到的吉尔吉特,该地位于今天巴基斯坦控制下的克什米尔地区西北部,当时叫做小勃律。
吉尔吉特耸立着海拔8125米的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尔巴特(Nanga Parbat),这座山以气候极端复杂恶劣著称于登山界,山体复杂,岩石、深雪、硬冰等交替出现,并且经常发生雪崩,导致登顶死亡率高达32%,在全世界14座8000米级山峰中位居第二,所以又被称为“杀手巨峰”。
当年,在这座“杀手巨峰”下指挥战争的唐军统帅,是一个名叫高仙芝的将军。
拜执掌大唐朝政近二十年的李林甫宰相所赐——此公有个著名论调,“文士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有勇,寒族即无党援”——进入天宝年间以后,玄宗非常喜欢任用蕃人也就是少数民族人士当将军,这个用人标准其实也与现在类似,不是说“无知少女”——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这四类人——特别容易获得提升嘛。
本篇主人公高仙芝将军以及我们前面提到的哥舒翰将军,都是这种人事制度的受益者,前者是高丽人,而后者是突厥人。至于李林甫宰相为什么要这么做,《旧唐书》写道:“林甫利其不识文字,无入相由。”
也就是说,李宰相欺负这些少数民族的大老粗不识字,认为他们没法当上宰相从而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因而“自是高仙芝、哥舒翰皆专任大将”。但令唐玄宗和李宰相没想到的是,这些大老粗之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位绝世高手,最终导致“禄山竟为乱阶,由专得大将之任故也。”
不过,本篇的主人公高仙芝将军和安胖子不一样,人家可是一位大大的忠臣。高仙芝是朝鲜半岛的高句丽人,前面我们说过,唐帝国在高宗时期吞并了高句丽,并从当地大量遗民到中国,高仙芝的先辈大概就是那时候来到了大唐。对于这些甚至让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也苦不堪言的勇敢战士们,帝国政府自然不会让他们在家种地,于是大量录用他们当兵。高仙芝的父亲高舍鸡也加入了唐军,直至得到诸卫将军这样的中高级军衔。
按照史书记载,高仙芝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喜欢,因为他“美姿容”也就是长得相当正太,但小高并非油头粉面的银样蜡枪头,反而“善骑射,勇决骁果”即很能打架下手也非常狠,加之出身于彪悍的高句丽遗民家庭,这样的人不当兵岂不是暴殄天物,因而高仙芝从小就跟着老爸高舍鸡在唐军中混,父子一起来到了安西军区服役。
刚开始的时候,小高只是凭借父亲的功劳才得了个游击将军的头衔,这是一个从五品下的散官,并没有具体的职责,但到了后来,高仙芝凭借在战场上大砍人头积累了赫赫战功,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将军,最后竟然已经与老爸平级了,史载“与父同班秩”,可谓年少有为。
到了唐玄宗时期,府兵制早已名存实亡,所谓各卫的“将军”也只是一个代表你享受何等待遇的头衔,并不像唐初那样有着一定的实际职权,因而年青的高仙芝将军也只是一个普通军官,他先后在田仁琬、盖嘉运两位节度使手下当差,但却没有得到重用,一直郁郁不得志。
在盖嘉运当节度使期间,发生了一件让唐朝很丢脸的事,因为唐蕃第一要塞石堡城,就是在他手里丢掉的。当时是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冬天,吐蕃人突然袭击了石堡,毫无准备的盖嘉运抵挡不住,被迫撤退,这座险峻的军事要塞从此回到了吐蕃人手中。这次失利直接导致了唐军后来的多场大败,玄宗自然怒不可遏,立即将盖嘉运查办,改派夫蒙灵詧接任安西节度使。
与高仙芝一样,夫蒙灵詧也是位蕃将,不过他并非东北的高句丽人,而是出身于西北的羌人部落。新任节度使发动了一系列边疆战争,尤其是天宝三年(公元744年)五月,夫蒙灵詧率唐军在中亚的俱兰城,也就是今天哈萨克斯坦南部江布尔市的卢戈沃伊附近,大破西突厥突骑施汗国的残部,将突骑施大将莫贺达干——就是谋杀苏禄可汗的那个人——斩首马下,使得这一称霸中亚数十年的汗国彻底臣服于唐。
正是在这位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詧手下,高仙芝如千里马终于遇见了伯乐,彻底大放异彩。他在这些战争中的表现极其优异,因而深受夫蒙灵詧赏识,也不断得到提拔,一直做到了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的高位,成为了夫蒙灵詧的副手。
前面我们反复讲过,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6年),已攻占大勃律的吐蕃继续向临近的小勃律发展,后者已是当时唐朝通向中亚阿姆河流域诸国的唯一通道。最后,伴之以强大的军事压力,吐蕃把公主下嫁小勃律王为妻,小勃律遂归附于吐蕃。随着大小勃律的相继失守,吐蕃人取代了唐帝国和阿拉伯帝国联合打击下江河日下的突骑施汗国在中亚的主导地位。于是,西域二十余国受吐蕃威逼,不得不向其称臣。
在吐蕃军队的阻隔下,中亚诸国已经无法对唐朝进贡,这也标识着唐朝以及功能丧失了对这些国家的宗主地位。为了重新夺回优势,在公元742年到746年的五年中,唐帝国曾先后派节度使盖嘉运、田仁碗、夫蒙灵詧三次对占据小勃律的吐蕃军进行讨伐,但都未能获胜,“自仁琬以来三讨之,皆无功”。
天宝六年也就是公元747年,唐玄宗决定再次征伐小勃律,以打通这个通往西域的咽喉,指挥官的重任幸运地落在了安西副都护高仙芝的身上。唐军总人数大概一万左右,至于兵种,他们都是“步骑”——有人认为这是指步兵和骑兵混编,也有人认为这是指骑马行进但下马作战的步兵,因为史书中明确指出了“是时步兵皆有私马自随”。
唐军自安西也就是今天新疆的库车出发,经过过今天新疆的阿克苏、巴楚、喀什等地,沿着帕米尔高原也就是葱岭行军,一共走了一百多天,终于到达了特勒满川即阿富汗的瓦罕河谷,史书中著名的护密道——也就是今天阿富汗战争中经常提及到的瓦罕走廊Wakhan Corridor——便经过那里,当时该地座落着一个叫“五识匿”的小国。
在五识匿国,高仙芝将军队分为三路:第一路,骑兵三千人,由疏勒守捉也就是喀什驻军司令赵崇玼率领,从北谷道进军;第二路,兵种人数不详,由拨换守捉也就是阿克苏驻军司令贾崇灌率领,从赤佛道进军;第三路,兵种人数不详,由总司令高仙芝和政委(监军宦官)边令诚亲自率领,从护密道也就是瓦罕走廊进军。
三路人马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吐蕃人在小勃律修建的军事要塞——连云堡(位于今天阿富汗东北部的萨尔哈德,一说位于今阿富汗东北部喷赤河南源的兰加尔),那里也是通往小勃律国都的门户。各路指挥官约定,七月十三日晨在连云堡会师后,一起对敌人发动总攻。
当时连云堡内驻扎有一千人左右的吐蕃军,而在城堡南方十五里处,吐蕃人“因山为堡”修建了防御工事,在那里还着八九千人的守军。山坡上修筑的防御阵地下面是一条咆哮的大河,唐人称其为婆勒川,也就是今天阿富汗的瓦罕河或称瓦罕苏河。当时正值夏季,这条大河处于涨水的汛期,吐蕃守军宽慰地认为,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单靠人马自身是难以涉水通过这条大河的。
但高仙芝偏偏不信邪,他下令首先“以三牲祭河”,在给神仙上完供后,又命令各部队选出精干勇敢的士兵,组成一支突击队,让他们带上够吃三天的干粮,第二天早晨到岸边集合,准备渡河。
看到正处于汛期的大河,将士们都认为自己的总司令发疯了,可没想到的是,这条大河竟然是色厉内荏——到了河边以后,在司令官的逼迫下,唐军骑兵部队硬着头皮下了河,最后竟然“人不湿旗,马不湿鞯”,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排着整齐的队列,稀里糊涂到了河的那一边。
看到这一情景,吐蕃守军惊得目瞪口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此前一直提心吊胆,担心遭到敌人“半渡而击”的高仙芝则欢喜过望,他对自己的政委边令诚宦官大笑道:“如果正渡到一半的时候敌人杀过来,那大家肯定全玩儿完,现在已经过河排好了阵势,真是老天把这些倒霉的吐蕃贼赐予咱们啊!”
他随即下令,兵贵神速,来不及等另外两路人马了,部队渡河后立即向敌人发起攻击!天险已失,防御工事中的吐蕃人很快溃不成军,唐军很快杀到了连云堡的下面。
连云堡的工事修建得极其坚固,吐蕃人依托险峻的地势,“据山因水,堑断崖谷,编木为城”。面对唐军的进攻,守军顽强抵抗,他们依山拒战,炮石如雨,唐军损失很大却进展甚微。
于是,高仙芝叫来李嗣业和田珍左右两名陌刀将,对其下达了死命令,要求他们在午时以前必须拿下敌人的阵地。所谓“陌刀将”,就是陌刀队的队长,陌刀是唐军特有的一种兵器,又名斩马剑,尽管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比如初唐诗人卢照邻便有“愿得斩马剑,先断佞臣头”的名句,但遗憾的是,至今尚未发现任何陌刀留存于世,人们也只能通过史料猜测其大致的形制模样。
一般认为,陌刀大概是一种直刃长刀,形状似剑既长且重,可能还配有长柄,据说有的竟然重达五十斤,通常用来对付骑兵部队。许多武器专家指出,这种兵器很可能是唐人在与吐蕃、突厥的无数次实战中优选出来的,专门装备重装步兵,而唐朝的重装步兵并非我们印象中的那种,他们虽然两条腿打仗,但却不是两条腿走路——行军基本是骑马而非步行。因此,陌刀队大致可以理解为装备陌刀的骑马重步兵。
其实,从史料记载来看,唐军的主要对手吐蕃军,其主力部队很可能也是骑马行军的重装步兵。根据唐朝官方史书《通典》的记载,“其战必下马列行而阵,死则递收之,终不肯退。”因此吐蕃人有可能是以马匹实施运输,作战时则下马组成严密的方阵,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军。
不仅如此,《通典》中还写道,吐蕃军的防具相当精良,“人马俱披锁子甲,其制甚精,周体皆遍,唯开两眼,非劲弓利刃之所能伤也。”与此同时,吐蕃人主要的进攻武器是非常长的细矛,“枪细,而长于中国者。”
得到午时前攻克敌阵的命令后,李嗣业马上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他身先士卒,领着这批高举陌刀的重装步兵发起了冲锋,但是,悬崖上的城堡抛下的滚木檑石铺天盖地,唐军根本没办法攻上去。见此情形,具备登山队员素质的李嗣业决定声东击西,他让大队人马继续攻打,自己领着一小队人,悄悄绕到吐蕃军防卫的死角,开始施展起徒手攀岩的绝技。
最后,身体素质超强的李嗣业竟然真地爬了上去。主官率先犯险成功,这大大激励了手下官兵,于是这小队人也有样学样,一个个你拉我拽,终于全部爬上了悬崖。后面发生的故事,就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史载“贼不虞汉军暴至,遂大溃,填溪谷,投水溺死,仅十八九。”
号称坚不可摧的连云堡要塞,就这样落在了唐军手中。此役不仅拿下了这座具有极高战略价值的城堡,而且如果连带统计此前渡河时的战绩,唐军一共斩杀了五千敌人,并且生擒了千名活口,“得马千余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可谓成果颇丰。
【待续】 坐等更新! 好听的故事。 精彩,高句丽的高仙芝厉害啊!
阴阳潼关路——亚洲山地之王的悲哀
本帖最后由 京华烟云AMIP 于 2014-5-9 12:02 编辑《二、险峰》
随后,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按照《旧唐书》的说法,唐玄宗派了一个姓韩的术士来军中视察,到了这儿以后就再也不敢向前走了,而身为唐军政委的边令诚公公,见已深入敌境,也害怕起来,死活不肯继续前进。
《新唐书》的作者大概觉得突然插入一个术士太莫名其妙了,因此只说“仙芝欲遂深入,令诚惧,不肯行”。总之,监军宦官边令诚打起了退堂鼓。
见此情景,高仙芝只好让边令诚暂驻刚刚夺下的连云堡,并留下三千名老弱病残的士兵来给自己的监军壮胆,自己领着其余人马继续前进。此时,其余两路唐军也已经到了,大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朝着远方南迦帕尔巴特巨峰的方向——小勃律国的都城策马奔去。
前面说过,三路唐军中,除了高仙芝本人从护密道也就是瓦罕走廊进军外,另两路人马,一路走的是北谷道,后世学者研究后认为,此路顾名思义,应当是傍着瓦罕河北岸而行;一路走的是赤佛道,这条路线究竟是从哪里走,一直引来后人颇多争议。这里之所以重点提到它,是因为高仙芝班师回程时,走的正是赤佛道。
中亚史专家王小甫教授实地考察后认为,符合条件的道路,只有由奥赤勒(Ochil)山口翻越兴都库什山,到达奇特拉尔河另一支流图里霍(Turikho)河上游,溯图里霍河而上到其源头,从那里再向东翻越沙赫吉纳里(Shah Jinali)山口,然后下到作为马斯土季河上游的雅浑(Yarkhun)河即奇特尔河正源,溯此而上,唐军可以到达那座“杀手巨峰”脚下的吉尔吉特即小勃律。
此时正值汛期的夏季,但南迦帕尔巴特巨峰之下仍然寒气逼人,身体早已适应高寒高海拔的吐蕃人并不会感到不舒服,但对于远道而来的唐朝远征军来说,环境也许就恶劣得多。据汉文史料记载,由于气候的原因,吐蕃的军事进攻几乎总是选在秋冬季节进行,一到春天便因时疫而退兵。后来抓了唐朝俘虏来作战,于是吐蕃在夏季也能发动进攻了。显然,吐蕃人自己并不适应炎热的气候。
王小甫教授回忆,当他在巴基斯坦北部考察由奇特拉尔去白沙瓦时,才知道喜马拉雅山以南是何等的炎热:还没有完全出山,已经见到养水牛、种芭蕉,和我国南方一样。也就是说,古代的吐蕃人大概很少向南活动,他们在北印度的影响多半只是威慑性的。所以,对古代吐蕃与印度的经济、文化联系,我们也不应估计过高。
言归正传。从连云堡出发,行军三日后,唐军到达了坦驹岭,也就是今天巴基斯坦境内兴都库什山脉的达科特山口(Darkot Pass)。此山口是从巴控克什米尔的吉尔吉特到巴墓斯坦西北部的契特拉尔——此地有一个古老的小民族卡拉什人,人口只有6千,据说是亚历山大远征军的后代,仍保留着古老的传统信仰——去的必经之路,高居于深达近两公里的雅新山谷之上。
根据后来匈牙利裔英国探险家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实地测量的结果,坦驹岭海拔高达1.5万英尺,也就是超过了四千五百米(现代测量结果为4688米)。这里地形极其险峻,山势几乎直上直下,唐军艰难地翻过达科特山口后,还要走过四十多里几乎垂直的大下坡,才能到达前面的阿弩越城,也就是今天巴基斯坦境内潘德山谷的古比斯(Gupis),在这种地方行军,无疑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才行。
高仙芝事先估计,自己的部队会害怕地势险峻,因而不敢前进。绞尽脑汁后,高仙芝想出个茅招——上山之前,他故意大造舆论,对着部将们嚷嚷起来:“如果阿弩越当地人过来迎接我们,那咱们就一点儿事都没有了。”其实,他已经偷偷挑选出络腮大胡子鹰钩大鼻子的骑兵二十余人,让他们假扮成阿弩越的当地胡人,提前下山,然后再上山来迎接唐军。果然,部队到达过达科特山口时,见山势险峻,再也不敢往下走了。
面对着几乎笔直的悬崖,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这不是玩命吗?高将军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可就在这时候,那群大胡子大鼻子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他们箪食壶浆,带来了阿弩越人民对唐军的期待,并向大家高调宣称:“阿弩越人民热烈欢迎解放军进城,我们已经把娑夷河上的藤桥给砍断啦!”
原来小勃律与吐蕃之间横亘着一条名为“娑夷水”的大河,据说,它就是赫赫有名的“弱水”——这里的“弱”,大概并不是说水流微弱,而是指河水的浮力,传说中的弱水与流沙河一样,号称是“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即所谓“不胜草芥毛发”。
由于浮力太小无法摆渡,娑夷河上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连接河两岸的一座藤桥。尽管仅是座藤编的桥,但它的规模相当宏伟,编起来也十分费事,史载“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此前做为吐蕃的附庸,小勃律经常要让吐蕃军队经过自己领土去攻击中亚,因此双方才造了这么一座大桥。如果藤桥给砍断的话,就意味着吐蕃人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援助小勃律,唐军此前最大的顾虑也就烟消云散。
既然当地人民这么热情,而且已经提前解决了自己最担心的后顾之忧,自诩为王师的唐朝部队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推三阻四,大家这么着才愿意下山。就这样,连续向下倒爬了三天,等唐军历尽艰辛终于到了山底下,突然发现一群长相奇特的人跑来看西洋景,一问才之道原来他们竟然是真正的当地人。官兵们这才明白,自己被司令官给骗了,但筋疲力尽的他们再也没有力气计较了。
后人实地考察后发现,这条道路可不仅是史书中所说直上直下那么简单,此地竟然都是冰川,稍不留神就会滑入万丈深渊。二十世纪初叶,斯坦因曾实地考察过这条路线,他在其名著《西域考古记》中感概地写道:“当我立在山口顶端闪光烁烁的积雪上,向那直到6000英尺下雅新山谷尽头的峻坂下窥,对于起初唐军拒绝向前移动的原因,后来他们努力挣扎前进的艰难,以及高仙芝的勇敢,才能认识请楚!”
遇到真正当地人的第二天,唐军终于抵达了阿弩越城。稍事修整之后,高仙芝下令,让将军席元庆与贺娄余润先率部到前面把道路和桥梁给事先搞定,好让大军明天通过。第二天,唐军浩浩荡荡从阿弩越城出发,向着“杀手巨峰”脚下的小勃律前进。
也许是由于太难到达的缘故,仅仅依赖天险来保护自己的小勃律,其城防稀松平常,对唐军来说并非难啃的骨头。据悉,尽管身为吐蕃皇室的女婿,但小勃律王其实只是个傀儡,国中的实权掌握在五六个大首领手中,而他们都是一心忠于吐蕃的顽固派。唐军于是开始准备进攻。
高仙芝决定先礼后兵,他命令将军席元庆率一千骑兵,去向小勃律王传达:“我们对你的城市没兴趣,也不会砍你视若宝贝的那座藤桥,只想借你的路通过一下,因为我们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大勃律。”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了,城市和藤桥都是唐军首要的目标,至于已处于吐蕃军保护下的大勃律,尽管唐军觊觎已久,但此时确实力有不逮。正所谓兵不厌诈,因此高仙芝撒谎的时候,想必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鉴于小勃律当局肯定也明白他们自己其实不堪一击的事实,因此在席元庆临行前,高仙芝对说:“我们的大军抵达后,他们的首领和百姓必定会逃入山谷。到时候,你就说皇帝对他们有赏赐,什么金银丝绸,总之好东西多多,招呼他们赶快出来拿吧,如果来晚了就没啦!”
稍微停顿了一下,高仙芝又露出了狡猾的笑容:“等他们的首领出来拿东西时,你就马上逮捕他们,等我发落。”席元庆领命而去。此后发生的一切,则完全按照高仙芝事先的构思在进行:听到唐军已经杀到,小勃律的首领和国民果然一哄而散,躲了起来,然后又受利益引诱跑出来领赏,结果被席元庆一网打尽。只有小勃律王带着老婆吐蕃公主逃入石窟,唐军没能捉到。
就这样,高仙芝几乎兵不血刃便拿下了小勃律。大军进城后,高仙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依附吐蕃的那五六个大首领斩首,与此同时,他又急令席元庆去完成一件要紧事——砍断那座连接小勃律和吐蕃的宏伟藤桥。该桥离小勃律还有六十里的路,加之它“阔一箭道”——如果真这么宽的话,那并排跑上一队骑兵似乎也没问题——席元庆带领手下折腾了一天,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终于砍断了这座大桥。
“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及矣。”藤桥刚刚断掉,吐蕃的大队援兵已经杀了过来,真是好险啊!当初这座桥造了一年才完工,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修复,无可奈何的吐蕃人在河边转来转去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悻悻收兵。
于是,真正没有了无后顾之忧的高仙芝,这回踏下心来开始收拾残局,他贴出告示,要求小勃律王赶紧带着老婆出来。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八月,这对走投无路的夫妻被迫向唐军投降。鉴于后勤补给等问题使得小勃律根本无法派兵驻守,高仙芝便带着这对高贵的俘虏,心满意足地下令班师回国。
史载唐朝远征军取道前面提过的那条赤佛路返回,同年九月,他们抵达连云堡,与驻扎在那里的唐军政委边令诚会合,当月末,一起回到了今天阿富汗与塔吉克斯坦交界处喷赤河(Panj River)上游的播密川,这里是唐朝在葱岭以西设置的重要军事基地,当初高仙芝领军出征便是经过该地补给。
这场惩罚性远征至此取得了圆满成功,这意味着通过武力,唐朝再次打开了通往中亚的重要通道,史载“于是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可就在这时候,也许是不谙官场更也许是得意忘形的缘故,在这场战争中立有头功的高仙芝,却犯下了办公室政治中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竟然没有经过自己的上级夫蒙灵詧节度使,就直接给大老板玄宗打了报告,汇报了这次出征的胜利经过,写好后交给一个随军宦官,请他火速回京上奏。史载,执笔起草这份捷报的,是一个名叫刘单的人。四年前也就是天宝二年,刘单中了进士,此时他正担任安西节度使判官,大致相当于节度使的秘书。
于是,当高仙芝率军回到河西——此地并非指河西走廊,而是指设在白马河以西的一个唐军重镇,又称“白马渡”,在今天新疆阿克苏地区拜城县的克孜尔土拉旧城遗址——驻地,便发生了下面的一幕,由于原文已经足够精彩,而且也没有什么难理解的地方,笔者不忍再翻译,仅少数地方略加说明,请大家自己品味:
仙芝军还至河西,夫蒙灵詧都不使人迎劳,骂仙芝曰:“啖狗肠高丽奴!啖狗屎高丽奴!于阗使谁与汝奏得?”
(骂得相当有创意啊,不过从这个内容来看,那时的高丽遗民很可能已经嗜食狗肉制品了)
仙芝曰:“中丞。”(夫蒙灵詧带有御史中丞的头衔)
“焉耆镇守使谁边得?”
曰:“中丞。”
“安西副都护使谁边得?”
曰:“中丞。”
“安西都知兵马使谁边得?”
曰:“中丞。”
灵詧曰:“此既皆我所奏,安得不待我处分悬奏捷书!据高丽奴此罪,合当斩,但缘新立大功,不欲处置!”
敲打了高仙芝后,节度使又转向了起草捷报的刘单,冷冷地问了句:“闻尔能作捷书?”这位进士吓得大惊失色,赶忙“恐惧请罪”。
所有这一切,都被一个人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他就是高仙芝远征军的政委、监军宦官边令诚。边公公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根本没必看节度使的脸色行事,此时他心情正好,因为立下如此大功,皇帝将来下发的军功章里,肯定既有高仙芝一半也有自己的一半,看到夫蒙灵詧竟不识趣跑来搅局,不由得大为扫兴。
边令诚于是抱打不平,立即给玄宗上了一道密奏,把这些情况仔仔细细都汇报了一遍,末了他说:“仙芝立功而以忧死,后孰为朝廷用者?”我说皇上啊,连咱们的大功臣都要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将来谁还会给您老人家卖命呢?
这一状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很快玄宗的旨意就下达了,“擢仙芝鸿胪卿、假御史中丞,代灵詧为四镇节度使,而诏灵詧还。”也就是说,皇帝立马把羡慕嫉妒恨的夫蒙灵詧就地免官,同时让新立大功威望正隆的高仙芝,顶替他的所有职务。
这下子轮到夫蒙灵詧害怕了,万一这个高丽小子想要报复,那自己这条命不就交待在离长安远隔千万里的西域了?哪还有什么机会还朝?而这种情况即使发生了,最渴望建立“边功”的皇帝,大概也会睁一眼,闭一眼,象征性地调查一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吧。
很可能,整个安西军区的部队也都是这么想的,但随后发生的一切,却让颇让人始料不及。
前任节度使夫蒙灵詧吓坏了,不过奇怪的是,新任节度使高仙芝每天见到他,仍旧“趋走如故”——所谓“趋走”,就是小步疾行的意思,这是一种古代礼仪,通常是地位低者在地位高者前实行以示尊敬。夫蒙灵詧越发摸不着头脑,心里七上八下,“益不自安”。
其实,当时不止夫蒙灵詧一人与高仙芝有隙,安西副都护程千里,此前担任节度使押衙相当于夫蒙灵詧卫队长的毕思琛,以及行官(相当于办事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人,都曾经在夫蒙灵詧面前说过高仙芝的坏话。看来,这位高将军的人缘还怎不怎么样。
高仙芝接任节度使后,便找来程千里谈话,故意调戏他:“公面似男儿,心如妇人,何也?”程都护无言以对,只能一脸尴尬。
高节度又对毕思琛骂道:“此胡敢来!我城东一千石种子庄被汝将去,忆之乎?”当时的“毕”姓人中有不少来源于中亚的粟特地区,毕思琛应该也是其一,所以尽管自己也不是原生唐人而是高句丽人,但高仙芝仍骂老毕为“胡”。
好个毕队长,不愧是久在大人物身边见过大世面,他赶紧陪笑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见乞。”
高仙芝却仍然不依不饶:“吾此时惧汝作威福,岂是怜汝与之!”
见对方面色越来越惨白,新任节度使觉得已经敲打够了,于是话锋一转:“我欲不言,恐汝怀忧,言了无事矣。”我要不把这事儿公开说出来的话,恐怕你会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今后咱俩就再没这回事儿了嘛。
高仙芝又把王滔等人叫了来,揪着他们的头发扔到帐下,剥下他们的上衣声称要打板子,就这样威胁了好半天,见对方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节度使才满意地下令统统释放。
史载“由是军情不惧”,这大概是说,尽管折腾了好多人,但高仙芝把内部隐藏的矛盾统统都表面化了,既然所有事儿都放在了明处,不会再有什么暗箱操作,私底下绊子整人,大家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以上都是《旧唐书》的记载,而《新唐书》中除此之外,还记下了高仙芝随后说的一句话:“吾不恨矣!”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高节度不会再将它们放在心上了。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5-8 13:0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二、险峰》
精彩{:222:} 及暮, 是否指天黑? 什么时候汇编成书啊?一段一段的看太累了 colin1992 发表于 2014-5-8 13:1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及暮, 是否指天黑?
恩,看差了,应该是将近天黑的时候,改一下 大胖子 发表于 2014-5-8 13:5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什么时候汇编成书啊?一段一段的看太累了
涉及少数民族历史的题材,现在是很难出书的
阴阳潼关路——亚洲山地之王的悲哀
《三、战友》
攻破小勃律后,高仙芝节度使再接再厉。一年之后的天宝七年(公元748年),他在臣服唐朝的于阗王尉迟胜协助下,击破萨毗和播仙两个城邦小国,据考证它们都在今天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且末县,与吐蕃控制下的吐谷浑也就是青海很近。
天宝八年(公元749年),他又应阿富汗北部的吐火罗统治者之请求,再破依附吐蕃的朅师国,并俘获了国王勃特没,此地在今天巴基斯坦北部的奇特拉尔县,扼守着小勃律通往个失密国(即今天克什米尔地区)的交通要道。此战的胜利,打通了安西军区支援小勃律守军的补给线,使得中原通往阿富汗的这条要道基本处于唐军的控制之下,具有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
同年,高仙芝又攻破了中亚的石国,这本是一个粟特人建立的国家,在今天天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附近,后人研究认为,该国的王统此时早巳变为突骑施人,国王坚决站在与唐帝国作对、后被夫蒙灵詧斩杀的突骑施大将莫贺达干一方。按照《旧唐书》的记载,高仙芝在此战中的表现相当不道德,完全是一场背信弃义的突袭:
“初,仙芝绐石国王约为和好,乃将兵袭破之,杀其老弱,虏其丁壮,取金宝瑟瑟驼马等,国人号哭,因掠石国王东,献之于阙下。”不过,国王的一个儿子最后逃了出去,他跑到阿拉伯帝国求援,从而使得石国之战成为后来更为著名的怛逻斯之战的导火索。
还是在公元749年,高仙芝又击破石国的后台、早已日落西山的原中亚霸主突骑施汗国,俘虏了对方的一位首脑人物——有人认为,他就是汗国灭亡前倒数第四位的移拨可汗。此时的突骑施已分裂为黑姓和黄姓两大部族,在唐朝的挑拨下他们间彼此攻杀,而唐军则时刻准备着对强大的一方实施打击,以让两姓始终保持均势,从而消除对帝国可能的威胁。
中亚战场上一系列军事胜利为高仙芝树立了极高的声誉,不仅多如牛毛的西域小国畏其如虎,甚至远方的阿拉伯帝国也就是大食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并给他起了个阿拉伯语绰号:“萨西卜―吉巴耳―敕尼”,意思是“中国山岭之王”。
而这一切的战功,除了高仙芝本人的努力以外,还浸透了另一个将军的汗水,他就是高仙芝的副手和后勤总管——封常清。要说起高封二人的结识,绝对是相当有意思的一件事。
封将军本是个无依无靠又穷酸的“孤贫”书生,模样长得相当对不起观众,史载“细瘦目类脚短而跛”,因此三十多岁了还一无所成。有一天,此人上街时正赶上时任安西都知兵马使的高仙芝带队经过,见三十多个随从都“衣服鲜明”,封常清大受刺激,于是向高兵马使递交了一份申请,非要当他的随从不可。
高将军一见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拒绝。可是第二天,封常清竟然又来申请,高只好说:“我随从的名额已经满员了,你干吗还来?”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丑书生却发起火来,他吼道:
“常清慕公高义,愿事鞭辔,所以无媒而前,何见拒之深乎?公若方圆取人,则士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我说高将军,你怎么能只凭长相就判断人呢?
要说高仙芝脾气也真是不错,仅仅把封赶走了事,并没有找碴修理他。可封常清却似乎认准了死理,从此以后每天都“候仙芝出入,晨夕不离其门”,就这样一直搞了好几十天,高仙芝实在烦得受不了,最后只得同意让他补到随从队伍里。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外表丑陋的封常清竟然颇有内秀,从此大放异彩。尤其有一次,高仙芝奉节度使夫蒙灵詧之命,前往碎叶也就是今恬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东边的托克马克附近,讨伐一个判唐的部落。此战唐军大获全胜,而没有上前线的封常清则一直躲在帐篷里书写战报,尽管他没有亲眼看到,但军队的驻地和水源情况,战斗形势的发展,克敌制胜的谋略,所有这一切都条理分明细致入微,“仙芝所欲言,无不周悉”,史载“仙芝大骇异之”。
正是由于这份捷报,本来被人们视为一介武夫的高仙芝,赢得了节度使司令部里面一干从军文人们的刮目相看,大家纷纷打听执笔者是谁,您是从哪淘换到这样的人才?而高将军也不掠人美,直接坦白是封常清代写。从此这个丑书生一炮走红,先被提拔为判官,后来又一路当了镇将、果毅、折冲,可谓步步高升。
在此期间,封常清随高仙芝参加了奇袭连云堡攻破小勃律之战,等到高仙芝代替夫蒙灵詧做了安西四镇节度使,擅长处理内务的封常清也成了安西军区的后勤大总管,“专知四镇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事”。不仅如此,每当高仙芝领兵出征的时候,都是让封常清代理节度使即“知留后事”。
据史料记载,这个书生出身的将军不仅相貌凶恶,做事风格也极其强悍。高仙芝的奶妈的儿子叫郑德诠,可谓是节度使的发小,高仙芝“视之如兄弟”,全军上下自然对他无不巴结。也正因为这些,此人大概也颇有点儿恃宠而骄的意思,对经常代理节度使的封常清并不是很尊重。于是,便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有一次,趁着高仙芝出征的机会,再次获得节度使权力的封常清下令让郑德诠来见自己。这个奶妈的儿子、现任节度使的发小,于是像往常那样满不在乎地来到节度使衙门往里走。但郑德诠没有注意到的是,每当他走过一个门槛,那扇门便很快在其身后悄悄地关上。当郑德诠来到约见地点的时候,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就在此时,代理节度使突然现身。
封常清并没有废话,直接挑明了说:“我出身低微,本来只是高中丞(高仙芝有御史中丞的头衔)的一个随从,就连这个职位也是我死缠烂打了好多回才求到的,想必郑郎将你也不会不知道吧?但高中丞不在乎这些,反而经常让我替他行使职权,可是你凭什么如此无礼,竟敢欺负起节度使代理人来了!”
“为了严肃军纪,你必须死!”封常清随即下令,将郑德诠拖下去打六十军棍,直到打得他脸朝下倒在地上,没有生命体征了,才把尸体拉出去。在此期间,得到消息的高夫人以及高家奶妈赶紧过来救人,但却被紧闭的“三重门”牢牢挡在外面。两个女人又哭又闹却毫无办法,最后发现已是阴阳两隔,才不得不恨恨回去,马上写信向高仙芝告状。
收到家书后,高仙芝的反应相当有意思,他先是大惊失色道:“已经打死了啊!”但后来,当他见到及见常清的时候,却对这件事一个字也没有提,而封也像没事人那样毫无歉意。此后,封常清又行使代理节度使的权力,连续斩杀了两名触犯军法的高级将领,这下子再也没人敢小看他,史载“于是军中股慄”,就是说大家见了他腿都直打哆嗦。
如果放在今天,这个外表丑陋内心敏感的封将军,也许会成为心理学研究的范例,但高仙芝显然对心理学毫无兴趣,在他看来,自己让封常清管理内务整肃军纪,而封完全达到了要求,不仅得了满分甚至还要再加分——按照现代市场营销学的说法,封常清不仅满足了客户的期望,还超越了客户的期望。后方有这么一个大总管支持,高仙芝在前线自然高枕无忧。
天宝十年(公元751年),高仙芝的声望达到了顶峰。该年的正月,这位安西四镇节度使进京朝觐玄宗,帝国为其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式。在这场春晚般的热闹庆典上,被高仙芝擒获的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及朅师王等高贵战俘们纷纷登场亮相,让酷爱拉风的皇帝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随后,高仙芝便获得了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头衔。
但所谓盛极必衰,也就在这一年,高仙芝麾下的西域唐军在中亚的怛逻斯(今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遭受重大打击——此前逃走的石国王子向阿拉伯帝国求援,由此爆发了著名的怛逻斯会战,在与大食军僵持五天之后,“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余才数千人”。
奇怪的是,战争的始作俑者高仙芝没有受到任何惩处,两《唐书》中他的传记都对怛逻斯的败仗只字不提,只是在唐将李嗣业——还记得此人吗,就是带领突击队率先攻入连云堡的那位——的传记中才对此战有所涉及。这很可能与执政的李林甫有关,不仅因为高仙芝正是李宰相一手提拔上来的,还因为李林甫本人此时正担任着安西大都护一职。
安西四镇节度使其实并不是安西军区的最高领导,他上面还有一个安西大都护(注意不是安西都护,都护的地位一般在节度使之下,大都护则通常由亲王或宰相充任,但一般是“遥领”也就是挂个名,其实际职权由副大都护行使),而从天宝十年也就是怛逻斯的前一年开始,李林甫自己兼任了安西大都护,副大都护则是节度使高仙芝兼任。因此怛逻斯战败的直接责任人虽然是高节度,但如果追究起来的话,李宰相大概也难逃干系。
因此很可能,我们的皇帝根本不知道这场败仗——曾经英明无比的李隆基此时已经老糊涂了,他正沉浸在与自己前儿媳的不伦之恋中无法自拔,而以“口蜜腹剑”著称后世的李林甫则“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不久,高仙芝调任地位更加重要的河西节度使,只是因为前任节度使安思顺赖着不想走并造成自己被当地人“固留”的假象,因而导致高无法上任,皇帝才不得不再将他调回朝廷任右羽林军大将军,并加封为密云郡公,可以说怛逻斯的战败对高的仕途并没有不利影响。而高留下的安西节度使一职,则由他的老搭档封常清接替,其正式头衔是“安西副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仿佛不想让奇袭小勃律的老朋友专美于前似的,就在安西节度的任上,封常清于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完成了一场漂亮的军事行动,一举端掉了小勃律的姊妹国大勃律。这个地方在今天巴基斯坦控制下克什米尔地区的巴尔蒂斯坦(Baltistan),处于帕米尔高原通往印度次大陆的咽喉,《旧唐书》说“大勃律或曰布露,直吐蕃西,与小勃律接,西邻北天竺、乌苌,地宜郁金,役属吐蕃。”
喀喇昆仑山脉横亘这片土地,而其主峰、登山界鼎鼎大名的“K2”即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海拔8611米),就在巴尔蒂斯坦也就是古代的大勃律。这里到处是崇山峻岭,拥有许多座海拔七八千米以上的世界著名高峰,不仅雪山林立,并且冰川面积非常广——整个喀喇昆仑山系的冰川面积约一万八千平方公里,而在巴尔蒂斯坦境内的冰川面积就达六千多平方公里,超过了三分之一。
据汉文史籍记载,巴尔蒂斯坦及其周围地区很早便是和藏族有直接渊源关系的古羌人游牧之地,同时它也在藏史所说的古象雄范围之内,而象雄又是藏族古代文化特别是苯教文化的一个重要的发源地。因此,大勃律对当时还信仰苯教的吐蕃人不仅具有军事地理上的战略价值,还具有极高的文化象征意义。
该地区从地理、政治、宗教、语言和种族上来说,自古以来都是广义西藏的一部分,因此后来莫卧儿帝国统治者和印度的历史学家都称其为“小西藏”。今天的巴尔蒂斯坦居民被称为巴尔蒂人,基本上属于藏人后裔,但也融合了突厥人、波斯人甚至亚历山大远征遗留的希腊人等血统,肤色和模样与西藏人已有所不同,显得更白皙漂亮一些,语言称巴尔蒂语,是藏语的一种方言,与中国藏区的语言已有一定区别。
由于历史因素,当地的巴尔蒂人现在早已不信奉藏传佛教,而是皈依了伊斯兰教什叶派。另外,这里也是所谓“香格里拉”的嫌疑地之一,如果单单从《失落的地平线》写的内容来看,巴尔蒂斯坦大概比中国云南的那个县更符合书中的描述。
根据史料记载,公元五到六世纪时,大小勃律地区崛起过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但到了公元725年,吐蕃彻底攻占了巴尔蒂斯坦也就是大勃律,其王族被迫逃往吉尔吉特也就是小勃律,到了公元737年,吐蕃又战胜小勃律并迫使其臣服,藏军一直打到了今天中亚阿姆河流域的阿富汗巴达赫尚省。
在吐蕃看来,小勃律属于和唐朝拉锯争夺的争议地区,而大勃律则是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这一地区在公元十世纪成书的波斯文历史地理著作《世界境域志》中被称做“勃律之吐蕃”。
大勃律当地有大量的吐蕃驻军,对唐军的进攻也早有着充分准备,封常清及唐军的任务其实并不轻松。但可惜的是,两《唐书》对这场战争的记载都语焉不详,就连封常清本人的传记都没有提到一个字,仅仅在参战唐将段秀实的传记里写了一段话,以《旧唐书》为例:
“十二载,封常清代仙芝,讨大勃律。师次贺萨劳城,战而胜。常清逐之,秀实进曰:‘贼兵羸,饵我也,请备左右,搜其山林。’遂歼其伏。”
而唐朝史书《册府元龟》也把此战记入了段秀实的事迹里:“段秀实天宝十二年为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判官,讨大勃律,师次贺萨劳城,一战而胜。”
北大的王小甫教授实地考察后认为,大勃律的首府贺萨劳城在今天巴尔蒂斯坦地区的斯噶尔(Shigar),那里属于印度河北岸的河谷地带,海拔较低,适合人类居住与耕作。斯噶尔在一部古代藏文史书《拉达克王统记》里被归于“墨”地,这个词在西藏古地理中意味着低地。
综合唐朝史料记载,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封常清率唐军杀到了大勃律的都城,在这里战胜了吐蕃军,封常清打算乘胜追击,部将段秀实却建议:“这些敌人故意示弱,他们肯定是诱饵,请您先别贸然追过去,先让我们把周围的山林仔细搜一下再说。”
封常清依言而行。唐军四面合围一搜之下,发现山林中果然埋伏着大量敌人,于是把他们统统包了饺子,大勃律就此失守。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在西域战功赫赫的封常清入朝觐见皇帝,玄宗加封他“摄御史大夫”也就是代理御史大夫的头衔,并给他盖了座大宅子。封常清的一个儿子被封为五品官,他已故的父母也都被朝廷赠予爵位。
同年,已改任北庭都护兼持节伊西节度使的封常清,再次攻破臣附吐蕃的播仙即今天新疆的且末,全歼驻守在那里的吐蕃军,甚至很可能屠了全城。当时正在封常清幕府从军的大诗人岑参兴致大发,当即写下了名为《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的组诗,它们后来被收在《全唐诗》里,其中的第五首写得尤其彪悍惨烈,诗曰:
“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
封常清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隐隐已超出在朝数年闲得发慌的老搭档高仙芝。可惜的是,这也成为了唐朝在西域最后的辉煌。一年之后的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唐军不得不撤回内地平乱,无论大小勃律还是播仙,都再次沦陷于吐蕃,从此终唐一朝,再也没有回归......
【待续】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5-9 13:0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三、战友》
期待好文续章 {:237:}{:237:}{:237:}一口气看完!加油! 本帖最后由 西楼客 于 2014-5-9 20:54 编辑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5-9 13:0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三、战友》
生死与共的好战友,可惜死在自己人手里.
阴阳潼关路——亚洲山地之王的悲哀
本帖最后由 京华烟云AMIP 于 2014-5-13 11:57 编辑《四、枉死》
国难当头之际,这对当年在中亚叱咤风云的帝国双骄再次联手,共同对抗日益逼近长安的安禄山叛军。
首先出场的是当时正在朝廷述职的封常清。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农历十一月,刚从西域回来的封常清去华清宫觐见唐玄宗,当时叛军正势如破竹,见这位身经百战的名将过来,惊慌失措的皇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先把安禄山如何穷凶极恶如何忘恩负义痛骂了一翻,然后便询问该怎么办。也许是为了安慰这位可怜而又可悲的老人,也许是对叛军实力毫无概念,封常清一时冲动,说了一翻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大话:
“禄山领凶徒十万,径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箠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
敌人虽然看着凶恶,但其实都是纸老虎,我自告奋勇请战,没几天就能把安禄山的脑袋献给您。
李隆基大喜过望,马上任命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而这本来是安禄山的职务——前往东都洛阳主持防务,不过他只是一个光杆司令,士兵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招。就这样,封常清仅带着手下为数不多的西域精锐部队,来到洛阳招募人马,很快便招到了六万多士兵。这不过,一看到这些新兵的具体情况,本来兴冲冲的封节度,心情立即跌落谷底,因为他们人数虽然不少,可“皆佣保市井之流”,根本就没有任何军事素质,只能用来壮胆而已。
另一方面,安禄山绝非文艺作品里只会跳胡旋舞谄媚干妈杨贵妃的丑角,这个粟特与突厥的混血儿,原名轧荦山,号称是战神转世——史书说他的母亲,一个突厥巫婆,曾“祷子于轧荦山”并怀孕,而这座山上据说住着突厥人的战神。在镇守华北东北期间,通过种种上得了台面或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安胖子给予强盛一时的契丹人和奚人以沉重打击,许多少数民族酋长稀里糊涂丢了脑袋,与此同时,他所推行的残酷而惨烈的战法也常常造成唐军的大量伤亡,有时还全军覆没。不过,即使唐朝官方史料,也不得不承认“禄山令严肃,得士死力,无不一当百,遇之必败”。
眼见敌我力量悬殊,无奈之下,封常清只好下令拆毁黄河上著名的河阳桥,全军退守到武牢,也就是著名的虎牢关(今河南荥阳汜水镇),唐朝时为了避皇室先祖李虎的讳而改名。过河拆桥并没能阻挡敌人多久,当年十二月,叛军终于渡过黄河,先锋杀入位于今天河南荥阳市高阳镇竹园村的葵园,逼近武牢。
就在这个李世民大破窦建德的古战场,封常清率领的唐军与安禄山的叛军终于展开了决战。但可惜的是,不仅那些临时征集来的士兵们缺乏训练难堪大用,就连封常清手下身经百战的西域老兵也惊慌失措——因为这些擅长在雪山冰川中来去自如的山地步兵,现在却要于坦荡平原对抗呼啸如风的叛军骑兵,根本无法发挥自己的特点和经验,史载“常清大败”。
情绪低落的唐军退入洛阳,很快城池便失陷,随即爆发了激烈的巷战,叛军“鼓噪于四城门入,杀掠人吏”。随着各处要地的逐个失守,封常清眼看兵败如山倒,不得不率残部杀出帝国的东都,向西退到了陕郡(又称陕州,今河南三门峡以西)组织防御。就在这里,败兵与赶来增援的第二拨唐军会合,后者的统帅,正是封常清的老上司高仙芝。
原来封常清出征后,精神稍为振作的玄宗立即着手组织,很快又成立了一支讨伐大军,其最高指挥官即讨贼元帅,是京兆牧、荣王李琬。不过,这位皇帝的第六个儿子显然只是个摆设,唐军实际的统帅,是以副元帅头衔出征的御史大夫、右羽林大将军、密云郡公高仙芝。与封常清率领的那些歪瓜裂枣乌合之众相比,这支援军的素质显然要高出许多,不仅有朔方、河西、陇右等各地节度使派出的勤王兵马以及刚刚招募的一些新兵,而且玄宗本人也花了血本,一狠心把自己身边的皇家警卫部队——“飞骑”(即著名的羽林军)和“彍骑”(南衙禁军)也派了去,总数达五万之多。
大军于十二月初从长安出发,皇帝亲往送行。但他们还在路上的十二月十三日,大唐两京之一的洛阳已经失守,封常清冲出包围,退至陕郡与援军会合。两位老朋友再次见面后,对叛军实力已经十分了解的封常清提出了一个建议:
“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
叛军士气正旺,而且都是机动性极强能“奔突”的骑兵,如果他们绕过陕州防线,直扑兵力空虚的潼关,一旦潼关失守,那么京师长安就危在旦夕了。为今之计,咱们应该赶紧放弃陕州,火速保卫潼关,只要那里守得住,叛军即使有再多的人马,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考虑再三,高仙芝认为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于是下令赶紧撤退,临行前打开官府仓库,将里面的钱财布匹都分给军士,余下带不走的统统烧掉。果然如封常清所料,叛军骑兵的进军速度极快,很快就追上了撤退中的唐军并马上发动进攻,唐军被杀得丢盔弃甲,“诸军惶骇,弃甲而走,无复队伍”。
一败再败,在付出了惨重损失之后,两名唐将终于率残部退入号称“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的潼关,依仗着险峻地势和坚固城防死守待援。虽然野战失利,但唐军在潼关的防御却组织得很好,他们“缮修守具”,多次打退叛军的进攻,史书多认为安史叛军不能突破潼关直取长安,高仙芝他们的功劳无法忽视。
此时,身为败将的封常清已经被玄宗削去官爵,以“白衣”也就是普通一兵的身份在军中效力,不过高仙芝照旧信任这位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老搭档,让他“监巡左右厢诸军”。说来有意思,这对老战友的性情爱好完全不同,两个人竟然能够长期搭档且配合默契,也许真有性格互补的因素存在吧。
出身贫寒书生的封常清显然是个既严厉又无趣的老抠儿,他“性勤俭,每出征或乘驿,私马不过一两匹,赏罚严明”,估计这位整天板着苦瓜脸的丑陋将军,大概没有几个朋友。高仙芝则恰恰相反,史载他“性贪”也就是十分贪婪,当初攻破石国之后,高仙芝便把“大块瑟瑟(碧玉或翡翠)十多石、真金五六骆驼、名马宝玉”等金银财宝统统收入私囊,以至于“家财巨万”。但另一方面,这位阔佬又相当大方,“颇能散施,人有所求,言无不应”,一个既能赚钱又会花钱的高富帅,人缘显然应该不坏。
在这对天生搭档的联合阻击下,叛军徘徊在潼关天险之前无计可施。只不过,再坚固的堡垒也容易从内部崩溃,此前,也许是为了让担任平叛实际主帅的高仙芝开展工作方便,玄宗派来的监军是他奇袭小勃律时的老熟人——边令诚宦官,但令皇帝没想到的是,这对当年和谐的军政搭档如今已是矛盾重重,李隆基反而帮了倒忙。
关于高边二人的交恶原因,一种说法是,身为政委的边令诚屡屡干涉军队主官的工作,与高仙芝冲突不断——“监军边令诚每事干之。仙芝多不从”;另一种说法则是,边令诚向高仙芝索要贿赂,但一向大方的高将军却鬼使神差地拒绝了,导致这位宦官大佬感到丢了面子进而恼羞成怒,两人的关系就此破裂。
如今,趁着高封二人战败,边令诚抓住机会向玄宗进起了谗言,诬告他俩不仅丧师辱国而且克扣军粮,给老皇帝本来已经极坏的心情更加火上浇油,从而使李隆基做出了符合这个宦官期望的反应——“帝大怒,使令诚即军中斩之”。
对于两位将军的最后时刻,无论新旧《唐书》,都描述得十分悲壮,让人忍不住为英雄落泪。
圣旨到来的时候,高仙芝刚好外出,边令诚便下令封常清接旨。听到皇帝要自己死的消息,早有预料的封常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长叹道:
“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国家旌麾,受戮贼手,讨逆无效,死乃甘心。”
我之所以没有战死沙场,只是不想让叛军立功,玷污大唐的威名而已。现在因败仗而死,这是罪有应得,我毫无怨言。——封常清还算幸运,他的罪名只是确有其事的战败,而不是毫无根据的贪污。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封常清取出一封信,请边令诚转交皇帝,原来这是他打算上给玄宗的奏章,不过,内容读起来却颇像遗书: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我本是败军之将,承蒙您不杀之恩,让我戴罪立功,不胜感激。
“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封常清不愧笔杆子出身,写份奏章还不忘用典故,这段话大致的意思是:洛阳失陷以后,我多次派人上奏,可都没有得到您的响应。我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想苟且偷生,而是想效仿狼瞫死得其所,把破敌的想法告诉您以后再去死。按:狼瞫是春秋时晋国将领,曾经受过主帅的亏待,但他并没有试图报复杀掉对方,而是说有勇无义不是大丈夫所为,我会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后来秦晋战于彭衙,狼瞫率先闯阵,鼓舞晋军大破秦军,他本人却在此役阵亡。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
咱们唐军都是乌合之众,素质根本没法和叛军相比。当时,我本来想战死沙场,可又怕长了敌人威风挫了王师锐气,因此才收容残部,暂时存下性命。很显然,对这道处死自己的圣旨,封常清早有准备。
“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
我只希望,一是您能够把我这个败军之将当众斩首以儆效尤,向将军们表明陛下赏罚分明;二是能和您说说叛军的战术,这些都是我总结的血的教训,今后的平叛部队肯定用得着;三是要您知道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让我能尽最后一分力。
当您看到这道奏章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陛下啊,也许您认为这些话都是我战败之后精神崩溃之下的胡言乱语,也许您能把它们当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遗言,明白我的赤胆忠心。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我死以后,希望您千万不要轻视敌人,也不要忘了我的话,如果今后天下重归太平,反贼灰飞烟灭,那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我封常清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死人,即使自己做了鬼,也一定会结草衔环,引导朝廷平叛的大军直捣敌巢!从信的内容来看,即使玄宗不杀他,封常清也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要么战死要么自杀,总之毫无生趣。
永别了,陛下!感谢您赐予我的荣誉和恩德,就让我在地下报答吧,多想有机会让我再看您一眼啊!
.....粗竹席上,封常清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终于,高仙芝从外面回来了,边令诚生怕这位勇武的将军困兽犹斗,于是连忙带了上百名陌刀手,以给自己壮胆。
见高仙芝正看着封常清的尸体发愣,边宦官上前奸笑道:“这儿还有一道给您的圣旨,请大夫接旨吧。”(按:高有御史大夫的兼职头衔。)
高仙芝马上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叹道:“打了败仗,本来就是重罪,因此杀我也没什么可说。可是,圣旨却说我克扣弟兄们的军粮,竟然用这个罪名来处决,这不是冤枉人吗!”唉,倒霉的高节度,临死还被泼了脏水,相对而言,他的老战友封常清反而死得更纯粹。
高仙芝自然不甘心带着贪污犯的帽子被杀,愤怒地对自己曾经的监军质问:“苍天在上,大地在下,三军弟兄们都在这里,难道您还说没掺合这事吗?”边令诚奸笑不语。
无奈的高仙芝又对部下们喊道:“我招募大家来,本来是想着攻破反贼获取天子重赏,现在敌人的攻势正在高峰,因而才转移到这里固守待援。如果我罪有应得,大家就当面说出来,否则的话,就请各位为我最后喊一声冤枉吧!”
“冤枉啊!”随着一片炸雷般的怒吼,大地也仿佛震得摇动起来,边令诚面如土色。
看着竹席上老搭档的尸体,高仙芝长叹一声:“兄弟啊,你是我引荐提拔的,后来又接替我成为节度使,今天咱们哥俩死在一块儿,莫非是命运的安排吗!”
这位曾经的亚洲山地之王再无留恋,引颈就死……
是啊,“今与公同死,岂命欤”,高仙芝和封常清,一位曾让世界第一的喜马拉雅颤抖,另一位则让世界第二的喀喇昆仑低头,大唐的双子将星竟然会在同一天陨落,这难道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吗?
【全文完】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5-13 11:3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四、枉死》
大厦将倾,再好的名将,都当作烧火棍,一个个往上顶啊,顶得一时是一时。压折了多少个,才换来点时间能扭转乾坤。可叹可叹 本帖最后由 赫克托耳 于 2014-5-19 10:12 编辑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5-9 13:0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三、战友》
萨西卜―吉巴耳―敕尼
想了想原文,应该是 Sahib Jabal Sini。 Sahib 是阿拉伯文,意为主子(master)、拥有者(holder)。Jabal, Jibal 是阿语山地。例如直布罗陀(Gibraltar),白衣大食的征服者塔立格•伊本•齐雅德(Tāriq ibn Ziyād)在此地登陆,因此得名为 Jabal Tāriq(塔立格山),讹音为Gibraltar。 Sini 是支那、至那(Sina)的形容词性,意为中国人,中国人的。支那一词来自印度,泛指印度以东的所有土地,佛经也写作摩诃至那(Mahasina),意为大中国。例如戒日王问唐僧:【常闻摩诃至那国有秦王天子,少而灵健,长而神武】。支那、至那没有贬义,褒义也谈不上,阿拉伯人借用。阿拉伯医圣伊本-西纳(Ibn Sina),意为中国人的儿子,可能他家有中国血统,或者长的像中国人。三个词合起来,意为中国的山地之王,引申为 中国山神。
Sahib Jabal Sini,我认为比较常见和合理的译法,应该是 沙希布-吉巴勒-至那尼。写成支那尼也行,但有些人会不爱听。 赫克托耳 发表于 2014-5-19 10:0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想了想原文,应该是 Sahib Jabal Sini。 Sahib 是阿拉伯文,意为主子(master)、拥有者(holder)。Jabal,...
查了一下,原文是:Sāhib jibāl al-Sīn 京华烟云AMIP 发表于 2014-6-4 04:2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查了一下,原文是:Sāhib jibāl al-Sīn
阿拉伯语里的“Al-”,是不是就是后来西班牙语里的“El-”,英语里“OF”的意思?
赫克托耳 发表于 2014-5-18 21:0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想了想原文,应该是 Sahib Jabal Sini。 Sahib 是阿拉伯文,意为主子(master)、拥有者(holder)。Jabal,...
Sahib Jabal Sini,我认为比较常见和合理的译法,应该是 沙希布-吉巴勒-至那尼。
“Jabal”里最后那个“L”发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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