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克钱伯斯小传(十二)
本帖最后由 Dracula 于 2014-4-30 04:46 编辑惠特克钱伯斯小传(十二)
希斯在8月5日听证会上的表现是大获全胜,在下午HUAC的紧急会议上,绝大多数的议员都觉得被钱伯斯骗了,不应该再碰这个问题。唯有最年轻的尼克松坚持希斯的证词好几个地方让他太不满意,自告奋勇,愿意亲自调查清楚。在Stripling的支持下,主席Karl Mundt勉强同意在HUAC下成立一个3人组的下属委员会调查这个问题,尼克松为主席。
尼克松后来在他的回忆录Six Crisis里写道,钱伯斯8月3日的证词是他第一次听到希斯兄弟的名字。但这并不是事实。1年多以前,他就和 John Cronin见过面,读过Cronin的报告“The Problem of American Communism in 1945”。Cronin是个天主教的神父,狂热的反共产主义者,在他的报告里提到希斯是国务院里最重要的共产党员。(Cronin的消息来源很可能就是从FBI泄露出来的钱伯斯的谈话。)而且从1936年起,国务院就一直有谣言说希斯是共产党员。尼克松知道反共会是他政治上腾飞的重要跳板,下了很大功夫研究这方面的材料。因此在钱伯斯作证之前,他就已经认定希斯是共产党员。
尼克松是律师出身,在听证会上,对希斯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观察的很仔细。希斯否认认识钱伯斯。但是在Stripling接下来追问是否见过钱伯斯的时候,他的回答是“钱伯斯这个名字对我毫无意义”。这象是否认,但在尼克松听来又像是律师说话,有可能钱伯斯同希斯接触的时候没有使用真名。希斯对着钱伯斯的照片研究了好长时间,尼克松觉得纯粹是在演戏。希斯开玩笑说钱伯斯的照片和Karl Mundt很象,引来一阵大笑,但是他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发誓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在尼克松听来,这种律师言语正说明希斯在很小心地避免未来可能的伪证的指控,他有东西在隐藏。
在听证会上,希斯在叙述自己的简历的时候提到1933年初,有几个政府官员说服他来到华盛顿加入罗斯福新政。尼克松问道,那是哪几个官员呢?希斯很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抵抗了好一会儿,最终提到是他在哈佛的老师,后来的最高法院法官Felix Frankfurter。为什么希斯这么不情愿提到Frankfurter的名字呢?希斯说他不愿玷污Frankfurter的声誉。但是希斯很得意地提到Oliver Wendell Holmes,Stanley Reed这些名字,不在乎他们的声誉,为什么对Frankfurter的名字却讳莫如深呢?尼克松认为希斯根本不是在保护Frankfurter的声誉,他保护的其实是自己。Frankfurter是犹太人,政治立场从来就比较左,1920年公开发文反对司法部监禁、驱逐激进左派,认为是违宪。他是ACLU(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的创建人之一,而即使今天,ACLU也被好多保守派视为眼中钉。他还认为对Sacco和 Vanzetti(见第10章)的审判不公正,公开支持重审。因此在保守派那儿他从来就有社会主义者的名声。1939年罗斯福提名Frankfurter担任最高法院法官的时候,遭到保守派的强烈反对。希斯对Frankfurter名字的回避,在尼克松开来,说明他心里有鬼。
尤其让尼克松恼火的是,希斯在听证会上对他似乎表现得很不屑。我以前写过一篇尼克松的早年生活(http://www.aswetalk.org/bbs/thread-25661-1-1.html)。尼克松小时候家里挺穷,尽管被录取,但是没能到哈佛大学读书。后来的日子里还遭到不少常青藤毕业的东海岸精英的白眼。因此尼克松对东海岸的精英同样是特别的鄙视。希斯在听证会上傲慢的口气和眼神可以说在尼克松身上激发出了仇恨。尼克松在希斯一案上那么卖力,除了其在他政治事业上的重要性外,个人恩怨也是因素之一。后来尼克松反复提到希斯在听证会上的表现是“almost condescending”,“insolent”,“insulting in the extreme”。即使是30年之后,尼克松自己的政治事业也变成废墟的时候,提到希斯的名字还是能带来他特别的愤怒。
但是,尼克松相信希斯是共产党员是一回事,证明这一点则是另一回事。几年前,FBI局长胡佛接到Gouzenko的坦白后就派了好几个人跟踪调查希斯,还监听过希斯家的电话,都一无所获。尼克松知道要直接证明希斯是共产党员极其困难。但是要证明钱伯斯以前确实是希斯的朋友则要容易一些。尼克松决定以这为突破口,如果证明了希斯在这一点上说谎,那么他其余的证词也都不可信。在获得对希斯问题调查控制权接下来的1天多时间里,尼克松在办公室里夜以继日地工作,认真梳理希斯的每一句证词,寻找每一个漏洞。
8月7日上午,尼克松和下属委员会的另两个成员Felix Herbert和John McDowell以及Robert Stripling 特别来到纽约同钱伯斯见面。普通情况下,HUAC的调查都是由Stripling提问。但是这一次,提问完全被尼克松主导。
尼克松首先问及钱伯斯的名字。希斯说钱伯斯这个名字对他毫无意义,钱伯斯用过其他的名字吗?
“是的”,钱伯斯回答说。他那时在华盛顿用的名字是卡尔(Carl)。希斯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姓是什么。那么做,会违反共产党的纪律。
是什么让钱伯斯确定希斯是共产党员呢?
J. Peters曾经告诉过他。而且钱伯斯从希斯那儿收过党费,希斯特别注意按时交党费。希斯没有党员证。钱伯斯解释说,地下党员都没有。不过莫斯科可能存有所有党员的登记记录。
钱伯斯有事实证据证明希斯是共产党员吗?
钱伯斯回答说没有。他的证据就是在他认识希斯的3年里,希斯表现出的对共产党的忠诚。
接下来,尼克松问道,那么钱伯斯对希斯的了解究竟有多深呢?钱伯斯提供了大量的细节。希斯身高大约有5英尺9英寸(1.75米)。身材修长,眼睛是蓝色或灰色的。他的妻子Priscilla Hiss,身材不高,生气地时候脸会变得通红。希斯的昵称是Hill 和Hilly,Priscilla的是Dilly和Pross。希斯是Priscilla的第二任丈夫。她的第一次丈夫是Thayer Hobson,Priscilla对钱伯斯提到Hobson的时候声音里还充满着仇恨。不过她和Hobson的孩子Timothy Hobson的学费还是Thayer Hobson出。希斯家养了一条英国小猎犬。每年夏天希斯一家到马里兰的东海岸度假的时候,就把这条狗寄放在华盛顿Wisconsin Avenue的一家养狗场。
“希斯有什么业余爱好吗?”
Alger 和 Priscilla都是业余的鸟类学者(ornithologist)。他们经常早上到Chespeake或Ohio Canal去观察鸟。钱伯斯还回忆起一次希斯夫妇观察到一只蓝翅黄森莺特别兴奋的样子。
钱伯斯在希斯家做过客吗?
经常的。希斯的家对钱伯斯来说就像是在华盛顿非正式的总部。在他们认识的3年期间,希斯搬过3次家。钱伯斯还记得每座房子的街区,给出了对房子的大致描述。希斯家的家具和装修都很普通。他们夫妇在物质上的要求都很简单。希斯是“a man of great simplicity, with a great gentleness and sweetness of character”。希斯开一辆很破旧的福特车。1936年换了一辆Plymouth的新车。
调查员Ben Mandel在一旁插嘴问到,“那么他怎么处理那辆旧车呢?”
希斯要把这辆车捐给共产党。钱伯斯解释这是违反组织规定的。最后J. Peters说服不了他,把他带到一家共产党员经营的二手车店。
尼克松最后问到钱伯斯是否愿意接受测谎试验。钱伯斯很肯定地回答是。“你那么有信心。”“是的,我说的是事实。”
回到华盛顿之后,尼克松命令HUAC的人员调查钱伯斯提到的大量细节:希斯的住址,Timmy Hobson的入学记录,那辆福特车,Wisconsin Avenue的养狗场等。调查的进展不大,而尼克松的同事Hebert和McDowell对钱伯斯仍然充满怀疑。在他们看来,钱伯斯对希斯一家生活的细节记得太多了。谁能对10年前的情况记得那么详细呢?是不是钱伯斯预先研究过希斯一家,然后编出这么多故事来呢?
就是尼克松对钱伯斯也产生了怀疑。这时的华盛顿流传着不少关于钱伯斯的谣言,说他有精神病,酗酒,还是同性恋(注:那个时代同性恋是道德败坏的代名词)。而钱伯斯邋遢的外表也让尼克松觉得这些谣言不能完全忽视。意识到自己的政治前程是和钱伯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尼克松感到有些紧张。8月9日晚上,尼克松一时冲动,一个人开车来到钱伯斯在马里兰的家。
钱伯斯见到尼克松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他带着尼克松在农场里转了一圈后,把他介绍给妻子Esther。尼克松后来回忆说,Esther肤色挺黑,几乎不说话,看上去很忧伤,很担心。
尼克松接下来向钱伯斯提到流传的各种谣言。有人说钱伯斯是出于个人目的想毁了希斯。钱伯斯回答说,这种毁掉希斯的方法很奇怪,他自己的声誉现在也毁了。事实是,他现在还是对希斯夫妇很有好感,觉得他们是理想主义者,选择共产主义是出于最真诚的原因。但是钱伯斯现在的行动同样是出于原则。他认为在共产主义下人类的命运将是无尽的黑暗。他希望尼克松能够让美国民众都认识到这一点。
随着两个人的交谈,尼克松觉得对钱伯斯的了解越来越深入。钱伯斯有超乎寻常的智力,但是又很敏感,内向。尼克松觉得钱伯斯和自己很象,同样是内向的性格,却一定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尼克松的内心也有孤独和感情的一面。他也知道自己在个人魅力(charisma)上很缺乏,要依靠自己超乎寻常的智力和不知疲倦的工作才能补偿。
回到华盛顿后,尽管尼克松已经确信钱伯斯说的是事实,他还是把钱伯斯8月7日的谈话记录交给另外几个人,征求他们的意见。William Rogers以前是很有名的检察官,这时是参议院调查共产党活动委员会的法律顾问,(1957年至1961年任司法部部长)。他的看法是钱伯斯的证词可信,没有人能编出这么多细节而不被找到破绽。他又找到自己的好友众议员Charles Kersten, Kersten同样认为钱伯斯的证词可信。
就在这时,尼克松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卡耐基基金会的董事会这时正在给杜勒斯施加压力,让他发表声明,支持希斯。如果杜威大选获胜的话,杜勒斯肯定会是国务卿。有他的支持的话,杜威和整个共和党机器都会站在希斯一边。尼克松再调查下去的话,就是和整个共和党作对。尼克松马上给杜威的竞选总部打电话,约定第二天晚上和杜勒斯见面。
第二天晚上,尼克松坐火车赶到纽约。在他进杜勒斯旅馆套间的时候,别有一番感慨。11年以前,尼克松从杜克大学毕业,到华尔街找工作。尽管他的成绩全年级第三,却四处碰壁,没有一处成功。而在这些公司里,杜勒斯的公司Sullivan and Cromwell给他留下了最深的印象。奢华的地毯,家具和装饰,特别表现出了东海岸精英的权力,财富和排他性。
当时在座的除了杜勒斯,还有他的弟弟,未来的中央情报局局长Allen Dulles,共和党众议员,未来的国务卿Christian Herter,华尔街大亨、未来的财政部部长C. Douglas Dillon。他们都属于杜威的核心圈子。在16年民主党的统治后,正要夺回白宫,回到权力的中心。这些人都在这儿,表明共和党的高层,对钱伯斯 – 希斯的问题非常重视。
尼克松将目前的形势解释了一遍,提到希斯在卡耐基委员会的位置。杜勒斯兄弟一起认真地研究钱伯斯的证词后,John Foster Dulles面色凝重,手背在身后,在壁炉旁不停地踱步。最后停下来对尼克松说,“这没有任何疑问。尽管让人几乎无法相信,但钱伯斯确实认识希斯。”
尼克松进一步询问,杜勒斯认为他应该继续调查下去吗?
杜勒斯回答说,“根据钱伯斯的证词,如果你不能将调查进行到底的话,就是有失职守。”
尼克松对杜勒斯的答复非常满意。而希斯失去了他最有力的盟友。
惠特克钱伯斯小传(十二)
8月13日,在尼克松还在紧张核实钱伯斯证词的时候,HUAC进行了新的听证会。John Abt,Lee Pressman等钱伯斯提到的Ware小组的6名成员以第五宪法修正案拒绝作证。这是第一次第五宪法修正案在HUAC的听证会上被大范围的使用。(此前好莱坞10人是以第一宪法修正案拒绝回答问题。)
Lauchlin Currie,Harry Dexter White和Donald Hiss则来到HUAC作证。White是被指控的人中,地位最高,成就最大的。学经济的应该都听说过布雷斯顿森林体系,是二战结束前建立起来的国际经济秩序。其中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直到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体系的最重要的建立者就是当时的美国谈判代表Harry Dexter White。White在他的声明里很明确地提到,他现在不是,从来不是,也从来没有接近过成为共产党员。他从来没有听说过Elizabeth Bentley或钱伯斯的名字,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的价值观是宗教自由,言论自由,思想自由,批评自由,行动自由,机会平等。每个人都有权利作出自己的选择,追求美好的生活。这是美国的价值观,同共产主义是不相容的。一旁聆听的听众中这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White 接下来提到Bentley所指控的间谍组织,不过就是几个同事和朋友在周末一起打打棒球,排球,乒乓球罢了。White的心脏不太好,在听证会的开始向HUAC的主席Parnell Thomas提出作证如果超过1小时的话,希望能有休息的时间。Thomas为人比较龌龊,这时就带着讽刺的口气问道,“你不是心脏不好吗?怎么还参加这么多体育活动”。White脸色有些苍白,回答说,这是他心脏出问题之前的事情。这时听众席上又爆发出一阵掌声。
就在当天下午,听证会后不久,White心脏病发作,3天后去世。自由派的报纸对HUAC一片声讨,认为HUAC要为White的死负间接责任。纽约时报的评论谴责委员会的行为是对权利法案和美国司法正义的践踏。由于White已经死了,没法为自己辩护,HUAC对他的调查也就由此中止。因此他是否是间谍的问题没有象希斯事件那样在美国的政治和社会引起那么大的影响。冷战结束后,Venona以及克格勃的一部分文件被公布,证明White确实是苏联间谍。我读到的他的活动包括二战结束前,将美军占领区德国马克的刻版转给了苏联。最终苏联用这个刻板印制的德国马克数量是美国的5倍。
接下来作证的是Lauchlin Currie。Currie是加拿大人,1934年加入美国国籍。1939年至1945年是罗斯福的经济特别助理。抗日战争爆发后,在中国的志愿美国空军(飞虎队)主要就是由他组织起来的。1942年作为罗斯福的特使,到过重庆,试图调节史迪威和蒋介石的关系。他的证词同样是坚决有力,否认一切Elizabeth Bentley的指控。尤其是指出Bentley自己都承认从没见过他,她的证词是转了3遍的谣言,根本不可信。这次听证会后,就再也没什么特别的对Currie 的调查。1950年,他受哥伦比亚政府邀请,成为其经济顾问。1954年,美国拒绝对其护照延期,他于1958年成为哥伦比亚公民,1993年去世。Venona公布的好几条电报证明他确实是苏联间谍。
最后一个出场的是Donald Hiss。他对钱伯斯的指控非常愤怒,这不仅伤害了他,而且伤害了他81岁的母亲。尼克松在White和Currie作证中间都是默不作声,这时对希斯的弟弟发问,说关于希斯的调查有最新的进展,钱伯斯提到了很多细节,他对此有什么评论?Donald Hiss回答说,尼克松提到的这些细节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不知道钱伯斯,不知道卡尔,也从没在希斯的家里同其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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