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娘望儿归
西河旧作,和老顽童。前几天,有河友挖出了“苏武牧羊”这首歌,害我这几天不时就会哼起它来。而最刻骨铭心的却是这句“白发娘望儿归”。养儿方知父母恩,自己的儿女渐渐长大,慢慢地开始飞离鸟巢,才体会到老人对儿女的一丝牵挂。但是在今天的条件下,再不济你也可以在电话里听到儿女的声音。而在海峡两岸隔绝的几十年中,那可是音讯全无,有多少“白发娘望儿归”,有多少人过着“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的日子啊。
我的父母两边都有人在台湾,所以,我对这有着切身的体会。而且说实在的,他们去台湾和政治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的大舅,我母亲的大弟是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时去的台湾。那时因为他大学刚毕业,找不到工作,而他大学的一个教授要去台湾,就带上了他。想来也不是什么接收大员,只是当时台湾光复,政府在福建抽了很多人去帮忙。他是学农的,以后就在台湾农复会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二姑,我爸爸的妹妹则是在一九五零年去的台湾。理由也简单,她是去找她的未婚夫,我的准姑父的。两家原是世交,姑父是响应“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参军入伍,后来进了青岛海军官校,成了一名海军军官,以后随军去了台湾。五十年代初,深圳的边防还是很松的,二姑夹在一帮广东同学中间也就稀里糊涂地过了关,很快就到了台湾,找到姑父结婚了。但是因为时间的关系,二姑被当作了共谍嫌疑,姑父也因此受了牵连。虽然他非常聪明能干,每次考留美培训总是榜上有名,可是舰长的位置总是同他无缘。当然这和他的性格也有关系,不会溜须拍马在哪儿都不吃香。而且政治正确在两岸都是升官的先决条件。
自从大舅去了台湾,头几年还常有书信来往,以后就变得稀少了。再后来,我懂事的时候,已经只能在家里偷偷地提起台湾的大舅了。记得六十年代初,大舅辗转托人寄来了一封信。外公托着信的手是抖的。父亲找来要好的同事,请他帮忙给我们家照一张全家福,好给大舅寄去。临到照相时,发现我还戴着红领巾,赶紧让我把红领巾摘了。我小时候脾气挺倔,而且满脑子充斥着“解放台湾”的口号,就是死活不肯摘,结果只好就那么照了。后来另找了一张照片给大舅寄去。我妈到今天见到那张旧照片,还会提起这件事。
二姑因为姑父在军队里,根本就不敢写信。后来一家辗转到了美国,就更没法写信了。直到一九七二年尼克松访华后,二姑才写了一封信,试探着寄到我们老家,而我爷爷家已经搬离近二十年了。多亏邮递员们克尽职守,才将这封信送到我们家人的手上。此时,我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已经卧床不起了。当家人给她读信时,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两家的老人都没能等到儿女回来的那一天。
八十年代我到美国后,也曾见过姑父的一些老部下。有一位陆姓老人,因为在我曾经打工的中国餐馆当大厨,大家都叫他陆师傅。因为姑父的关系,他对我非常照顾。老人是山东人,孤身一人在美国。问他为何不回山东老家,答曰父母已故多年,兄弟姐妹也都不在了,回去也没地方呆。再问他为何不找个老伴,他说老家原有个老婆的,不能再娶。每天只是在餐馆卖苦力,晚上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借酒浇愁。后来在老人院孤独地过世,死于肝癌。
姑父现在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是腰杆仍然挺的笔直,依然是一副标准军人作派。可能很多人会感到奇怪的是,他是一个坚定的梧桐派,因为他见过台湾皇民们的表演。
前几年我母亲还能走动时,她每年都要参加大学的同学聚会。一帮老头老太,上海南京广州福州,到处游山玩水。每到一处,都由当地的同学负责安排,玩得不亦乐乎。一年,突发奇想,要到台湾去开同学会。照理说,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他们也有不少同学在台湾。可是民进党当局的答复是,去可以,只能作为观光团,不允许自由活动,只能团进团出。这些老人,大多在台湾都有亲朋好友,探亲访友是去台湾的最大目的,如果不让自由活动,那还去台湾干吗?而且最年青的都已七十多岁,是害怕他们非法居留,还是害怕他们为TG作宣传呢?母亲因此永远失去到台湾大舅家探访的机会。
大舅和二姑也于几年前先后去世,谨以此文纪念他们。
2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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