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菜和小乃武(28)
http://img352.imageshack.us/img352/796/62763776gn9.jpg北京的晚春,好不容易不刮大风了,早上润润地下场小雨,蓝蓝的天上飘几朵白云,太阳光照在身上,不冷不热正可好。街道两侧的国槐都绿了,看着那么的生机盎然,小学生们身上去掉了厚重的棉猴儿,走路队的时候脚步都轻松了几分。 走着走着路,旁边儿的同学突然大喊一声儿横着蹦出去,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恐惧,这个时候觉着后脖梗上有东西在蠕动,甭问,碰上“吊死鬼儿”啦!(我这儿光码字就码自个儿一身鸡皮疙瘩!)
这“吊死鬼儿”的来源,顾名思义,是因为这虫子往往拉根丝儿从树梢儿上吊下来,在半空中飘飘荡荡,跟吊死鬼似的。它的学名儿叫尺蠖,幼虫身子正中间是光滑的,只有两头儿有脚,因此搁地上爬的时候,身子一曲一张,仿佛在丈量尺寸一般。我小时候老琢磨,它要是吃饱了还玩儿这柔术会不会闹胃疼。
这肉虫子身长从两三厘米到寸许长的都有,是春季危害杨、柳等树木的主要暴食性害虫之一,也是危害诸多小学生尤其是女生的元凶。其实女生怕吊死鬼儿真不能算胆小,这玩意儿实在忒太硌应!我们院儿有个小战士在街上骑车,骑着骑着就一拐把奔了马路中间,结果被汽车给撞了,后来领导问半天才问出来,当时人家突然看见前方一只“吊死鬼儿”在自己鼻子的高度玩儿蹦极,如果按原路线前进,必然来一个亲密接触,人家解放军战士看见吊死鬼儿时的本能反应都是要躲,结果躲马路中间儿去了。
那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们那儿尺蠖都成灾了,道路两侧国槐树下跟挂了个帘子似的,每天上学放学恨不得举个蚊帐杆子一路拨着走。某某军某某虎之流跟过狂欢节一般,不时冲着身边的女生虚点一指作惊悚状,吓得女生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人哭出来,路队早就乱了秩序。小雨是三道杠的大队长,强忍着害怕跑来跑去地安抚,某某军还摆出一副特无辜的样子来,“你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吊死鬼儿!”
我和杨白菜属于低年级路队最先出发,再加上老妈也推车跟在附近,所以没出什么大问题就到了院里,老妈骑车直奔家里去做午饭,我和杨白菜在大院门口的毛主席像底下一边儿捉大黑蚂蚁玩儿,一边儿等小雨到了好一起回家吃饭听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
说到这儿,我得跟各位念叨念叨那时候的电视和广播。先说说这电视,黑白的,一般只有中央台和北京台。我们家的电视是苏联老大哥造的,红宝石牌,巨大的T型天线没地方架,在窗口地上摆着,差点儿被收废铁的给敛了去,后来还是我姐夫赵哥爬上楼前的杨树上支好的,在那之前,想看清晰图像基本靠拍。“老大哥”造的东西非常结实,什么部件儿都大,外壳儿是上好的红木头,光滑细腻,拍起来回声优美洪亮手感特好。到现在我就落一毛病,逛Best Buy, Circus City之类的电器店,看到电视老想上去拍两下,不拍不踏实。
说完电视,再说收音机,家里的收音机是熊猫牌的,巨憨巨大的样子,老妈生怕我们给鼓捣坏了,都是事先把台调好,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只有拉出天线再按开关。自从刘兰芳的岳飞传开始连播之后,每天午饭我都是和杨家姐弟一起围在收音机旁边吃。这听评书讲究个热闹,喜怒哀乐身边儿得有人回应着,跟自个儿孤零零一个人儿听那气氛可差远了,我老妈看似在周围忙忙叨叨做家务,其实耳朵也竖着呢,每次一听到没鼻子的哈密蚩说话就乐得不行。
吁~~跑题了,这就圈回来。
那天我和杨白菜等了好久小雨都没回来,别人家窗子里远远地传来刘兰芳老师清亮的声音:“上回说到………………”
杨白菜急了,“我姐呢?怎么还没到?”
我把手里张牙舞爪的大兵蚁给放了,“要不我们回去找找?”
“我妈不让我单独出大院门的。”杨白菜从来就是胆儿小。
“有我陪着就不算单独了。”我捡起地上的书包往肩膀上一抡,拉上杨白菜就往院外走。正走着,院门口杨小雨哭着就进来了,后面笑嘻嘻地跟着某某军和某某虎。
小雨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没走两步就抽搐着跳一下儿,一只小辫子散了开来,样子别提有多狼狈了。我和杨白菜跑过去扶住她的时候,小雨抽泣着说,“吊死鬼儿……在我后背……”
我扭头一看,小雨后背衣服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没有啊?”
“不是!在衣服里边!”小雨这一路连哭带喊,嗓子都有些哑了。开始有院儿里下班的叔叔阿姨往我们这边走过来,边走边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杨白菜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伸手一指某某军某某虎,“是他们干的吗?”
小雨哭着点头,某某军还在笑着起哄,“在衣服里边那就脱了吧!”
一个人影呼地从我身边蹿了出去,一头撞上了某某军的肚子然后跟某某军滚成了一团,却是杨白菜忍无可忍出了手。一旁的某某虎吃了一惊,张开的嘴还没闭上,我的拳头已经到了面前。
由于有大人在周围干预,这一架打得太短了,没有出招拆招,我原来设想的什么弹腿进步推掌扫堂腿飞脚之类都没有用上,唯一打中的那一拳,某某虎的大门牙还把我的指节给划破了(留下的疤痕至今隐约可见)。
岳飞传没听成。
某某军某某虎照例被各自老爸用武装带教育。
某某虎的上嘴唇肿了老高,他老妈拉着他找上门来号称是“来道歉”,我老妈抡尺子教训了我一顿之后就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打架,无论原因,一律退出武术队不许再练了。
杨白菜的手心挨了一顿竹折扇后不服,大声叫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后手背又挨了一顿,第二天手肿得握不住铅笔。
杨小雨回家脱了衣服之后发现,衣服里不是吊死鬼儿,是块儿脏兮兮用了一半儿的香橡皮……
岳飞传、吊死鬼。。。这些也是俺当年的回忆啊。{:237:}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13-11-30 23:2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大院的小卖部离我们住的楼不远,小小的门脸儿,不管多忙或者多闲,里面永远有两个成天板着脸的售货员。一进 ...
哈哈,原来师傅的原型在这儿呢?我怎么就把这茬给忘得死死的?{:215:}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13-12-4 22:0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区里的红五月歌咏比赛每年都是个很要命的事儿,我们学校的音乐柳老师是科班毕业,钢琴风琴手风琴抬手就有, ...
上火嘴唇起泡可以喝绿豆汤,对俺很有效。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13-12-4 22:0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北京的晚春,好不容易不刮大风了,早上润润地下场小雨,蓝蓝的天上飘几朵白云,太阳光照在身上,不冷不热 ...
尺蠖。。。。我每次要打吃货的时候总是打出尺蠖这两个字来。。。这是为什么啊,今天看你的这篇以前根本不知道尺蠖是啥。。。 成奎花 发表于 2013-12-5 18:0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尺蠖。。。。我每次要打吃货的时候总是打出尺蠖这两个字来。。。这是为什么啊,今天看你的这篇以前根本不 ...
今天这篇也是几年前的存货翻新啊,在西西河的,不是新货。:dizzy: Webb 发表于 2013-12-5 16:3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今天这篇也是几年前的存货翻新啊,在西西河的,不是新货。
我是第一次看{:190:}
杨白菜和小乃武(29)
本帖最后由 喜欢就捧捧场 于 2013-12-7 14:27 编辑https://encrypted-tbn0.gstatic.com/images?q=tbn:ANd9GcQ1xECarsLSvKAWnIrPLbVxF2VN9XN7bbZhPKcJ_DLEPBAK44DD
大院汽车排旁边是半个篮球场。为什么说是半个呢?因为场地不够,只有一个篮球架子。平日里空着,等晚饭后总有一群小战士在那里打球。球场旁边是洗车修车的地方,国外修车是把车给吊起来,国内那时没这设备,大院汽车排维修一般都是用的露天双边儿,就是砌两个梯形的水泥台儿,中间挖低,人站在地下修车。双边儿上面永远油渍麻花,水泥台儿的外侧是个洗车用的水龙头。
那年头没安水表,旁边节约用水的标语早被风吹雨打看不出形状来。到了夏天放学的时候,我们就在那个水龙头旁边,把水龙头拧开,手上虎口往水龙头上一并,一道扇形的水花就横着飞出去,技巧好的能打出老远去。白天这水龙头是这么用,到了晚上,大院里的“狼”就出来了。
大院里有一群半大小子丫头,十七八岁到二十出头的都有,托文革的福,学没好好上,工作没着落,成天闲的挠墙根儿。夏天等太阳一落山,汽车排旁边儿的水龙头就是他们夜里聚会的地方。男孩子们人人穿着游泳裤,把水龙开到最大浇凉,女孩子们远远地站在车库门前看着笑。这群“狼”里,领头儿的就是某某军的哥哥卫国。
每年一到夏天,我和杨白菜倒垃圾的路线就得往远了绕,主要是怕狼。老妈说了,这群孩子将来就是要做流氓的,一定得躲远点儿。二姐三姐都在家里待业,俩人成天的掐,为一根儿葱都能吵得翻天。老妈唯一能约束的,只剩下了不许她们晚上出门去看“狼”。
当时的夏天,没空调,没雷达驱蚊香,最闷热的时候每天晚上老妈都把我们轰到门洞里等着,她自个儿用个塑料喷枪满家里打上敌敌畏,然后关上门一闷。带着我们姐儿仨出去乘凉遛弯儿一个钟头左右,回到家再黑着灯开门放气,家里的蚊子如果还没被熏死,也一定会奔着门洞的灯光飞出去透气,家里没了蚊子也凉快些了,一家人好睡个整宿的觉。
遛弯儿的时候,总是能听到汽车排那里的喧闹声,三姐会很渴望地偷偷往那边看,二姐则是满脸的漠然,在前面走得老快,仿佛不是在散步,而是在拉练。
老妈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姐姐身上,我就会提上手电筒去找杨白菜和小雨,然后一路走一路照,每一棵树跟前都停停,从树根到树干仔仔细细地找一遍,看见拇指大小的棕色爬虫就欢呼一声抓下来:知了猴儿,其实就是知了的幼虫,绝对是个好玩儿的东东,抓回家往纱窗上一搁,过不了多久背壳一裂就爬出知了的成虫来。外面那层皮叫蝉蜕,中药,收购站按个儿给钱。
刚刚蜕壳的知了是嫩绿色的,翅膀湿漉漉地蜷缩在后背上,要一宿的功夫才能舒展干净,知了也就变成黑灰色,扑起翅膀来噼里啪啦,腹部生两块儿硬板,能高频震动发出鸣叫声音。这个过程我和杨白菜百看不厌,有时候要到家里大人老大毛栗子打到头上了,才恋恋不舍地关灯睡觉。
那天老妈照例打完敌敌畏关门落锁再“押上”两位姐姐去遛弯儿,我就和杨白菜奔了卫生所前面沿路的树林。夏天黄昏,刚刚下完雷阵雨,空气中一股泥土味道。我和小雨负责扫描树干,杨白菜负责看地上。这知了下卵在树上,幼虫孵化之后,通通爬下来钻土里,靠吸树根汁液活好几年,然后破土而出,蜕化做爱做的事儿,然后再排卵。虽然成虫只活两个星期,可叫的欢。
如果地面上有一个小洞,肯定就有其他的也要出来。拿根儿树枝子挑挑,别的就出来了。挖的时候得耐心加细心,否则就塌方了,白白放过一个知了猴儿。我脾气急,落指不知轻重,十个知了洞能挖塌了九个。小雨怕脏,这挖知了的活儿就归了杨白菜。
杨白菜老爸是搞工事的专家,家学渊源,杨白菜挖起知了来格外得心应手。挖出来的知了猴儿全扔一个破茶叶罐儿里,我和小雨在蹲在他身边儿评头品足,不亦乐乎。三个人正玩儿得高兴,突然有人把身边儿的茶叶罐儿给捡起来拿在手里。
“嚯,不少哈。”
我一抬头当时就跳了起来:我们一晚上的收获都在某某军手里呢!小雨一伸手,“那是我们的,还我!”
“是你们的?你叫它们,它们答应么?”某某军赤脚拖着凉鞋,身上湿漉漉地,就一条游泳裤衩,一看就是去跟“狼”们混闹过了。
“还我!要不我告你妈去!”小雨不屈不挠地伸着手。某某军撇嘴一笑,“有本事抢回来。小乃武,你不是挺能打的么?要不我们来过过招儿?”说完摆了个霍元甲式的弓步pose,左手掌心向上托着一罐子知了猴儿,右手掌心也向上,手指冲我挑挑,恨得我当时就想上前去照着小肚子给他一脚。
杨白菜把我的手一抓,“算了,犯不上。我们去食堂那边儿挖挖……”
正说着有人从某某军后面给了他一个大脖拐子,啪的一声响亮,某某军后脖颈立马就泛红了。我们抬头一看,卫国也拖着双凉鞋穿着泳裤站在那里,“瞧你这点儿出息,滚!”
卫国说完把某某军手里的罐子抓过来,冲着我一抬下巴,“还你。”
我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卫国把手一撤,笑眯眯地接着问:“别急,问你点儿事儿先?你三姐在家不?”
“没在。”我又抓了一把,卫国索性把罐子举高,“还你可以,你替我给你姐带个话儿。告她明天下午三点,小西门儿见。”
“还我啊!”我努力跳着去够,卫国按着我的肩膀,“听见没有?你答应了就还你。”
“嗯,明天下午三点,小西门儿。”我终于拿到了知了猴儿,紧紧抓在手里,生怕卫国再抢了去,叫上杨白菜和小雨往家里跑。跑好远了卫国还在身后叫唤:“记着是你三姐啊!”
杨白菜和小乃武(30)
自从帮卫国给三姐带到了信儿后,我就一直不踏实。老妈说了,卫国已经离流氓不远了,后面还紧跟着一个某某军,他要下午三点见我三姐干嘛呀?事后仔细想想,自己貌似为了一罐儿知了猴儿就把姐姐给卖了。不踏实归不踏实,我还真没敢跟老妈说,老妈近来为了区里统考闹得很烦,动辄就为一点儿小事儿跟我们姐儿几个发脾气,二姐的脾气比老妈还暴,两人隔三差五就要大吵一场,三姐蔫蔫儿地躲在一旁插不上嘴,只有偷偷跟偶尔回来探家的大姐抱怨什么更年期之类的。
次日下午,老妈安排二姐看我睡午觉,自己跑学校去加班儿。熬到快三点的时候,我听见门响,知道三姐出去会卫国了。赶紧趁二姐不注意,拿她的私章在她衣服袖子上盖了好几个红印子,领了几记大毛栗子之后,二姐跑厨房搓衣服的功夫,我就溜出了家门儿。
北京的夏天干热,阳光把柏油路都晒得化了,塑料凉鞋踩上去脚底下软烫软烫的。西门的小战士可怜,大太阳底下的岗亭里全副武装地站着,西门对面不远的树荫下就摆着一个西瓜摊儿,没人经过的时候,小战士的眼神总是很向往地望着板儿车上的西瓜。
我躲在铁门后面,从门缝里往外一看当时就大吃一惊:三姐和卫国就面对面站在西瓜摊儿后面,两人聊得旁若无人,直到一个过路行人伸手去拍摊上的西瓜,卫国才走过去招呼。
“好么,准流氓居然去卖西瓜了。”我心里想着,铁门后面没阴凉儿,一会儿功夫就晒得我头直疼,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盯下去还是回家帮二姐搓衣服。正打算再看看的时候,身边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了起来,“小乃武!鬼鬼祟祟干什么呐?”
某某军赤膊穿条短裤,脏兮兮的脚上一双破拖鞋,看着我就很想一拳打过去。自己的姐姐居然跟他哥哥一起卖西瓜,真是很没面子。某某军也没等我答话,直奔院外,“哥!我和小乃武要吃瓜!”
我讪讪地从铁门后面走出去,三姐一脸的不高兴。卫国看着我们俩,出乎意料地和气,提刀切了两大块儿,从摊后踢出一个洋铁盆儿来,“一边儿吃去,别烦我们。”
卫国挑的瓜还真不错,薄皮儿,红沙瓤儿上嵌着一粒粒黑亮的瓜子儿,发着一股清甜味道。我咽着口水不敢接,只拿眼瞟着三姐,直到她很不耐烦地鼓着嘴唇说,“小样儿!叫你吃就接着!”身边某某军早就吃得欢畅,吐出的瓜子把洋铁盆敲得当当响。
三姐又和卫国闲聊了两句,突然冒出一句,“没人买瓜哈。人路过的瞧都不瞧咱们一眼。”
卫国一指我和某某军,“就他们俩那副吃相儿,想买瓜都给吓跑了。”
某某军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切!人家卖瓜都吆喝,你们俩光聊天儿了。还怪我们。”
卫国说,“三儿,你吆喝一个吧,准好听。”
三姐笑,摇头。卫国也笑,“那我可就吆喝了……”说完一提气,一嗓子就吼出来,“为~什~么~甜~~~~~。”
我吓一哆嗦,手里的瓜叭嗒就掉地上去了,路上少有的几个行人都朝这边望过来,同时脚下加快,越走越远。三姐扶着板儿车笑得打跌,某某军把地上的瓜捡起来扔盆里,“哥,再给小乃武切一块儿来。”
那天的下午过的很快,卫国一个瓜没卖出去,估摸着老妈该回家了三姐才恋恋不舍地拉着我回家。
那天老妈到家的时候脸色铁青,把我的语文课本随便翻了一页命令我抄二十遍,然后就把三姐给叫到里屋,把门关上了教训。
三姐再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红的,声音是哑哑的。老妈板着脸看她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拿一本儿代数看半天不翻页儿。对面书桌前的二姐把手里的书本往桌上一摔,“累了!我要睡觉!”
我偷偷看着她们三个,觉得这什么高考闹的我家宅不宁,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白菜和小乃武(31)
老妈自从听说了三姐和卫国卖瓜的事儿后,家里就进入了戒严状态,顺带连二姐一起军管,她们俩成天坐家里读书,老妈自己弄了一大堆毛线坐后面一边织一边监督。家里唯一自在出入的,除了蚊子,就是本五了。当然,老妈还是要出门的,她一走,我那俩姐姐就开始掐。我习以为常了,她们俩在那儿唧唧哇哇,我抱着本儿儿童版的西游记背对着她们照样翻得津津有味儿。那天三姐估计是背政治背上了火了,吵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触了二姐的底线。
二姐的心里有个人,当年不顾一切地上山下乡,就是为了他。这个人,不是毛主席,但对革命的热情绝对不比主席差多远。当年背井离乡去了陕北不说,知青回城大潮起来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扎根农村的决心,毅然决然地娶了公社支书的女儿。为了这事儿,二姐回城之后的失落、愤懑、悲哀、绝望全一点儿一点儿在心里积着,对谁都不说,全写日记里了。
说到这里,各位当年没被老妈读过日记的请举手……哦,没几个啊?那我老妈不算过份。
老妈知道这事儿自然要跟老爸商量,商量来商量去我们姐儿几个就都多少知道一些。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二姐的火药桶脾气大家全绕着走,这个底线就没人敢碰过,直到那天老三一不小心就把那人的名字给嚷嚷出来。
我手里的书突然就翻不动了,家里变得很安静,二姐脚步腾腾地直奔厨房,三姐喉咙里咕咕哝哝,似乎不敢说下去。我转身站起来的时候,正看见二姐从厨房转出来,手里拎了把黑沉沉锈斑斑的大菜刀。
我一个箭步蹿过去拦腰把二姐抱住,身后门响,三姐跑了出去,留下我跟二姐玩儿空手入白刃。
“你放开!要不我连你一起剁!”二姐的声音冷冷地从头顶上传来。
“我不!”我怕,又不敢松手,姐妹两人就这么怪怪地抱着僵持了不知道多久,二姐当啷一声把刀扔了,扒开我的手走回女生宿舍,反手就把门给栓上了。我在外面怎么叫门都不开,过了一会儿从门缝儿里开始往外冒淡淡的白烟儿,里面二姐断断续续地唱着歌儿。
我在外面彻底地吓坏了,只知道一下儿接一下儿地去撞门,全然忘了去叫邻居大人来帮忙。撞了不知道多少下,突然门就开了,我收不住脚,一头撞进了二姐怀里,二姐左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右手扶着我肩膀,“五子,我要是死了你哭不哭。”
我当时就痛哭给她看。
她拍拍我的脑袋,轻轻推开我走出了家门儿。
女兵宿舍里,二姐的洗脚盆搁在正中央,里面一大堆的纸灰,天花板都熏黑了,门里吹进的风把纸灰刮得满屋子都是。
二姐去了一个同学家住了几天,然后去某部队单位当了工人,住在宿舍里不回家,从此和高等教育绝缘。老爸每次提起这事儿就叹息不已,说老二头脑好使,考大学其实很有把握的。
三姐高考失败了,待业了几个月,去了某国营工厂。
老妈有一阵很失落,很失败。
许多年后,我偶尔再次听到二姐当年唱过的旋律,当时惊得跳起来,身边的人很温柔地告诉我,那首歌的名字叫橄榄树。
注:写这段的时候,想跟姐姐道歉,当年年纪小,只知道自己任性胡闹,不知道姐姐心里的苦。现在人在海外,想抱抱姐姐都抱不到了。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13-12-7 14:2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老妈自从听说了三姐和卫国卖瓜的事儿后,家里就进入了戒严状态,顺带连二姐一起军管,她们俩成天坐家里读书 ...
说实话吧,一路看下来,我一直对某某军更有兴趣。杨白菜是谁?大概记得是小雨的弟弟~~~~{:191:}
杨白菜和小乃武(32)
“你们知道么,我要当老姨了!”我对着杨白菜和小雨姐弟俩得意洋洋地宣布。“老姨?你不老啊?”杨白菜用竖刀咔哧着铅笔,心不在焉地说。
“傻瓜!老就是小的意思!亏你还是打小儿就在北京长的!”小雨鄙视之,然后问我,“大姐姐什么时候生?我姑姑当初怀我表弟的时候,肚子有这么大!”说完两手在腰腹处划出诺大的一个圈子来。
我当时就心虚了,大姐现在看起来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儿,不会是谎报军情吧?杨白菜跟着问我,“男的女的?”
“不知道怎么分啊?”
“男的有小鸡鸡……”
“我是说隔着肚子不知道怎么分…… 啊!杨白菜你说脏话!”我被这姐弟俩问的有些恼火,很想马上坐车去大姐的家里再好好核实一番。
杨白菜脸有些发红,抓抓自己的后脑勺儿,又问,“那你下次去看大姐姐我也跟了去行不?”
“我也去!”小雨兴奋得要命,抓着我的手一通乱摇。
“我得去问问我妈去。”
老妈现在刚刚从二姐离家的打击中恢复出来,又对着掏箱子底儿翻出来的一堆小衣服彻底毛了爪儿。正赶上老爸回来休探亲假,两人动辄就为了这堆小衣服掐架。老爸的意思是衣服旧了,而且全是女孩子的,得扔。老妈舍不得,说旧衣服柔软,孩子穿旧衣服好养活,而且省钱省力省时间。
“妈,爸,明天去看大姐,杨白菜小雨一起去好不好?”我趁他们二位争论的空间,怯生生地问。
“不行!别捣乱!”老妈简单粗暴地给否了。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和老妈天天去大姐家,先是送东西,把大姐可怜的小家堆了个半满。再是往回搬东西,因为姐夫急了。
大姐怀孕之后,皮肤光洁晶莹,脸庞圆了一些,面色也特别的好,整个儿人都变了个样子。我成天地翻字典想给孩子找个好名字,结果老妈一句起名字可轮不到你小五子让我沮丧了好久。老爸挑出的名字全带着金字旁儿,压根儿就没一个女孩儿名。
“我这辈子闹了五个女儿,轮也该轮到个茶壶嘴子了!”老爸抱着茶壶,特有信心地说。
“爸,什么是茶壶嘴子啊?”
“就是小鸡鸡!”
“爸,你说脏话!”
老爸休完假回驻地的时候,大姐的肚子开始初见规模了。老妈怕她在平房公共厕所蹲坑摔着,再加上姐夫老出长差,就把她给接回了家,女兵宿舍再次热闹了起来。小雨和杨白菜过来玩儿,大姐就给我们放新概念的磁带,三个人直着嗓子跟着学里面怪声怪气的英语,家里闹闹嚷嚷,蛤蟆坑儿一般。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儿大姐临产,老爸提前赶回家来,老妈整宿地缝尿片搓豆包儿布,我有事儿没事儿就伏在大姐的肚子上听动静。预产期过了十天,大姐的肚子还是很堂皇地挺着,我们全家都快抓狂了。到了第十一天,大姐终于有了动静,全家一窝蜂地奔了海军总院,唯独把我扔在杨白菜家说是怕我添乱。
这,是赤果果的歧视!
两天一夜之后,老爸先回来了,手里很用力地攥着自己的军帽,指节儿都白了,我听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喃喃自语,“他奶奶的,岂有此理,又他娘的是个女娃!”
杨白菜和小乃武(33)
大姐生了个女儿,老爸起的那些铿锵响亮的男孩儿名全用不上了,赵哥说大姐人恬静,孩子就叫赵恬了。家里的第一个第三代很受重视,老妈一天三趟往海军大院儿跑,就是不让我去,说是怕生人去多了孩子容易生病,大人容易没奶。我这叫个郁闷啊,原先我是大姐的心肝儿宝贝儿,怎么小家伙一出生本五就成了生人了涅?现在想想可能还是萨大说的,本五当年的RP有问题,老妈怕把小宝宝给带坏了。
看不到孩子,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我和杨白菜成天地讨论这孩子会是如何的可爱,讨论的结果,两人的心里都存了一个小天使般的形象,多多少少跟哪咤的肥美婴儿像有些靠边儿。
http://www.actrace.com/kids_files/Nezha.jpg
大姐出院一个礼拜后,老妈终于同意我们三个前去探望了,进大姐家门之前,老妈把我们三个一拦,再次宣布探视规章:不许喧哗,不许摸宝宝,只许摸姐姐,老妈说要走的时候要拔脚就走,不许耍赖逗留。想想本五这个亲妹子居然要跟杨白菜和小雨一般待遇,心里不是不哀怨地。
进了屋,眼前一暗,大白天的大姐还拉着窗帘儿,只有桌上一盏小台灯发着昏暗的光。老妈看到桌上摊开的书本就急了,“要死了!不是说月子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么!”
大姐讪讪地说,“孩子睡了,我就看一会儿……”
我和杨白菜急得频频垫脚,就想凑近了去看看床上那个小家伙。小雨则饶有兴趣地看着桌上的一瓶高锰酸钾。大姐伸手拍拍我的脑袋,柔情无限地说,“五子,来,看看我们家小恬恬……”
写到这里,忍不住想抱怨一句,星爷不厚道啊,自从有了大话西游之后,小甜甜就跟牛夫人挂上了钩儿,我那宝贝外甥女脾气不小,对我们爱怜横溢的呼唤经常是翻一个大白眼儿装没听见,什么事儿啊!
接着说那天的事儿,我终于能近距离看到我那亲亲宝贝外甥女了,当时心跳,冒汗,头昏,呼吸急促,几步路的距离仿佛走了一辈子,凑到床前一看,我就开始摇头,杨白菜从后面挤过来一看,也呆了,半天冒出一句:“怎么长得跟包子似的?”
床上的小家伙皮肤黑,红,皱,五官挤在一起,果然就跟包子似的。跟哪吒比自然是差上个十万八千里,倒是跟后来看星战里Master Yoda有些像。大姐和赵哥都不难看啊,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丑八怪来呢?我自己心里百感交集,对杨白菜刚才那句很不厚道的话都没想起来反驳。
点看全图
小雨挤到跟前看了看,张张嘴没说出话来,大姐坐到床边,伸手轻轻地抚着小家伙头上稀稀疏疏的黄毛儿,“现在出黄疸,小脸儿也没长开呢……等满了月就好看了。”
我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床上的小家伙开始扭动,扭了一会儿就开始发出猫叫一般的哭声,老妈立刻跟赶小鸡儿似的把我们三个轰了出去。
看过小恬恬之后许多天,我都尽量回避跟杨白菜和小雨讨论我外甥女的长相儿,直到年级的黑板报又要换了,杨白菜站在椅子上写写画画,我在底下递粉笔和板擦儿,杨白菜写着写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等将来我们要是有了孩子,决对不能那么难看……”
我怒从心头起,刚想把他从椅子上推下来,身后有人嗤地一笑,回过头来正看到某某军站在楼梯口,对着我提起手来两拳一对,两个大拇指竖着按在一起,“哈,早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儿,现在就说要有孩子,真没羞……”
杨白菜和小乃武(34)
二十四孝老姨在此郑重声明哈:我家小恬恬同学其实是个小美女,婴儿期的小包子模样到了百日之后就彻底消失了,集成父母的优点,绝对比牛夫人还要好看百倍,聪明百倍,善良百倍…………现在回想当初在少年宫练武的日子,最最害怕的不是压腿,不是马步,也不是翻跟头,而是跑步。教练说了,武术的许多动作腰腿爆发力最重要,因此每次练功第一步就是绕着景山跑大圈儿,跑完了再从后山一路双腿并列跳到山顶去。我这人贪玩儿,打羽毛球能打半天不觉着累,纯粹是因为有个羽毛球能让我追着跑……但这跑大圈儿就忒枯燥了,好不容易跑够了量,教练还直吆喝我们:“不许坐下来,刚跑完步就坐下来长大屁股!”
这个恐怖说法的效果是立竿见影地,所有的学员,无论男女,都立马儿跳将起来。
把那年头我们那帮小女孩儿最怕的几样事儿摆一摆吧:毛毛虫儿,吊死鬼儿,被人说跟谁谁谈恋爱,还有就是长大屁股。现在可想不出到底为什么怕它们,怕就是怕了。
说到谈恋爱,某某军在学校里可把我和杨白菜给闹得不善,谣言传得全年级都知道,女生看着我总是笑得暧昧,男生课间打闹老把杨白菜往我身上推。班上颇有几个人是让我做梦都想狠狠踹几脚的,可老妈严令在先:再打架就不许练武了。这口气也只好先忍下来。
那时一个班里分成六组,上课就是每两组一排纵向排列,两个学生共享一个宽课桌儿,许多人长大了之后,朋友老师全忘了,唯独同桌还记着,挺有意思的。为了保护学生视力防止斜视,每个月都要从里往外轮换一排。我和杨白菜一直就是同桌儿,直到班里开始传我们俩谈恋爱。
我们班主任跟我老妈就在一个办公室坐对桌儿,我犯的错误永远能被她在第一时间转达给老妈。我和杨白菜同桌的日子就是被她给终结了的。那天刚刚到学校,各个课代表还没收完作业,班主任就点了杨白菜、我和另外两个同学的名字,叫我们互换座位。我觉着全班的同学都在看我们,脸上脖子上耳朵上都烧得慌,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班主任显然很不喜欢这个问题,然后我那堂课就在教室后面站着上了。
换座位之后是调整课间操还有走路队的站位,杨白菜那时在班上男生里个儿是小的,班主任却把他调去队列正中间儿,放学后走路队的时候别的班看着我们指指点点,杨白菜和我自己都快发疯了。
人过日子总是有得有失,在学校失意,在少年宫得意。打了许久的长拳后,教练终于开始让我练器械了!
武术队的学员中,女孩子一般练剑练枪练峨嵋刺,男孩子练刀练棍练九节鞭。我看西游记和少林寺看出了魔症,就想练棍,跟教练磨叽了许久,教练终于答应了。武术队的平常器械室都上锁,临到练的时候找传达室拿钥匙开门,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里面的味道:木头橡胶和尘土的混合味道。
棍是白蜡杆子,为了防止误伤,平常练习两头套橡胶。这白蜡杆子可好,被师兄们摩挲得倍儿光滑,弹性粗细都刚刚好。握在手里随意挽两个棍花儿,挽快点儿能听见棍梢儿带起来的风声儿,回家用自家挂蚊帐的竹竿就绝对挽不出这个效果来。那时候只要两手一握上棍,我就觉着全身是胆,恨不得当时就发一声喊,照着景山门口排队的游客一路抡过去,咱们也玩儿一回大闹天宫。
在少年宫练完了棍,回家我就跟老爸央告想让他也给我淘换个合手棍儿,老爸给磨得没辙,跑大院里木工组那儿转了转,给我捎回一个一个见棱见角的松木杠子回来。我绕着杠子转了两圈儿,特有意见:“这不成啊,太粗,又是方的,磨手啊!”
老爸就拿我打镲,“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气的我开门儿就跑出去了。
鉴于谣言风头正盛,我没敢去找杨白菜玩儿,一个人在大院儿里瞎溜达,不知怎么就溜达到食堂门口了。大院食堂门口有个大告示牌子,平常就是贴贴电影预告什么的,那天却是贴了老大的一张告示,上面的大字张牙舞爪墨迹新鲜,下面一串儿人名字后跟着四个字“执行枪决”,然后是一个硕大的红勾,落款签名:任建新。
我看了半天,上面的字儿基本都认得,就是内容没看懂,回家就很好学地跟老爸请教,“爸,执行枪决是怎么回事儿?”
老爸漫不经心地剪着晚报,随口答应,“就是枪毙。”
“哦,就是跟甫志高一样啊。那群奸群宿是什么意思呢?”
“呃,这个么……就是乱搞乱搞……你问这干嘛啊?”
“食堂门口贴着哪,好多人名字,都是乱搞乱搞……什么是乱搞乱搞啊?”
老爸把剪子给搁下了,很严肃地看着我,“你以后不许去食堂乱转了!你那个松木杠子我交给你赵哥想办法,刨也要给我乖乖刨出个圆的来!”
杨白菜和小乃武(35)完
本帖最后由 喜欢就捧捧场 于 2013-12-8 15:30 编辑老爸这次回家跟以前不同,一呆就是三个多月,隔三差五就派车把我和老妈带到城北的一个新大院,看几个正在施工中的楼,并且告诉我们其中的一个将成为我们的新家。等到了快放寒假的时候,新楼终于建成了。
新家很大,很明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卧室,厨房里的煤气灶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蜂窝煤灶,据说是工程兵的某个天才设计的,平常可以烧水做饭,灶里埋了管道,烧的热水还可以洗澡。
我和三姐雀跃着挑选自己的房间的时候,老爸却有些黯然地站在阳台上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杨白菜、小雨和我自己都认为他们家也会搬,而且理所当然还是和我们家对门儿。正赶上春节,我们仨一起把一挂儿一百响的小鞭炮儿拆开来装在杨白菜兜儿里,小雨拿着香,我拿着几个砸炮,三个人直奔卫生所楼后背风的空场放炮玩儿。
我正给他们絮絮叨叨地讲着新家的布局时,某某军和某某虎也来了。他们放的炮有些恐怖,是二踢脚和麻雷子,当时就把我们的“小鞭儿”给压了下来,小雨和我堵着耳朵在墙根儿站着,剩下杨白菜一个人在那里孤军奋战。看了一会儿,只见某某军找了块儿砖头,把个二踢脚斜靠在上面,把香往火线上凑过去。我和小雨还在傻傻地看着,杨白菜已经大吼起来:“快跑啊!”
身后就是院墙,我一手拉着小雨,一手抱着脑袋往旁边狂奔。就听见身后二踢脚的第一响炸了,小雨吓得尖叫,然后就在我右耳朵附近,第二响也炸了。
其实二踢脚是没什么准头儿的,我当时要是站着不动,被炸到的几率几乎是零,这一跑就点儿背了,正跑到二踢脚飞行路线上被炸了个正着儿,天崩地裂一声响,我和小雨同时栽倒在地上,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四肢软绵绵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好脸朝下趴在地上。
过了好久,才觉得水泥地冰凉,脸颊上有些刺痛,身后一双手把我扶起来,回头一看是小雨在那里半跪半坐,一边扶我一边哭。杨白菜也跑过来,吓得脸儿都白了。我摸摸头顶,老妈给织的毛线帽还在,除了手肘摔得有些疼之外,就是耳鸣,听不清楚他们对我说什么。
某某军和某某虎也奔了过来,嘴里也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还是什么都听不清楚,就是觉得怒得慌,想都没想就一记弹腿踢了过去,正踢在某某军的小腹,他当时就一头栽在地上,抱着肚子蜷成了一团。
某某军进了医院,我的右耳直到现在听力还是不大好,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两败俱伤,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出手打人。我练武的好日子彻底终结了,不论我怎么苦苦哀求,老妈还是很坚决地把我武术队的队服给寄回了少年宫。
寒假的最后一个礼拜,我们终于搬家了,几个战士来来回回,把我们全部的家具都装进了一辆大卡车,家里一下子就空空地。老妈和三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哭了起来,老爸拍拍我的肩膀,“五子,去外面检两块柴来,今天爸给你烧水洗澡。”
我兴头头地冲了出去,在汽车排前面找到了一块儿巨大的松木,是垫卡车轮子用的,木头不能拿走,但我可以剥树皮啊。我脱了手套在那里玩儿了命地撬树皮的当口,杨白菜来了,一听我要树皮引火,也动手帮我开始撬。
那天我抱着老大一块松树皮坐在车上,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院门口的毛主席像。
到了新家,老爸带我们去跟对门邻居打招呼,我才知道杨白菜他们不会搬过来。
那时没有合过影,也没开始写日记,更没给彼此留过言。唯一他给撬下来的松树皮却是烧了洗澡水,我连点儿念想儿都没了。
新家有股油漆味儿,我半天睡不着,偷偷爬起来跑到客厅里。老家带来的家具少得可怜,新家显得空荡荡地,老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了杯茶,“五子,干嘛还不睡?”
“我睡不着……爸,咱们还能回去住么?”我坐到老爸的腿上,靠着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
“不回去了。”老爸喃喃地说,“回不去了……不哭,爸离休了,爸天天陪你去玩儿不好么?”
“可你不是杨白菜啊!”我哭得鼻涕眼泪,把老爸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
好多年过去了,四个姐姐给老爸添了四个外孙女,家里的宠物从鹦鹉变成了小白波斯猫。从城西搬到城北,原来的大院居然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不是不想念杨白菜,但总觉得他和小雨还能有彼此陪着,我却是一个人在干休所里长大,心里很有些幽怨。
后来我上了花差花差学院住在学校宿舍,每周背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回家,有天老爸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那天有个人来找你,就是原来的邻居姓杨的。”
我心里一激灵,当年的红领巾、小寸头、脸上的小酒窝、手上的果丹皮……七零八碎的记忆全翻了出来,鲜活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儿。那天大姐带着宝贝女儿回娘家,餐桌上聊的全是老大院儿的往事。
“姐你还记得杨白菜么?当年你结婚的时候,他还说要娶他姐呢。”我心情好胃口好,顺手给自己盛了第二碗饭。
老妈很暧昧地笑了起来,“别说,他还真能娶他姐。”
“啊?那不是近亲结婚么?”
“杨白菜不是他们家亲生的。他亲生爸妈在甘肃出车祸没了,杨家叔叔是他家的战友……”
后面的话我都没听进去,把第二碗饭又给倒回锅里去了。
后记:
杨白菜留的电话号码,我一直就没打。后来听说,他果然娶了小雨。这许多年过去了,我不再指望能联系再见到他。两年前十四姨来的时候,给带了许多老照片来,里面有他背着我照的一张照片,黑白的,上面两张小脸笑容满面。当时兴冲冲地开始码字,想不到越码越沉重,想不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如此的后知后觉。
现在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有些轻松,也有些失落,对耐心跟读的朋友们道一声谢谢。至于杨白菜,借用老网友三十狼的一句话“... 写完了,打包,尘封,闲的时候取出来,下酒... ”
顺便说一句,想看葱照的朋友们请移步:
http://www.aswetalk.org/bbs/thread-26897-1-1.html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13-12-9 04:2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两天一夜之后,老爸先回来了,手里很用力地攥着自己的军帽,指节儿都白了,我听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喃喃自语,“他奶奶的,岂有此理,又他娘的是个女娃!”
一口笑喷:lol
小五啊,继《杨白菜和小乃武》之后,有没有写续集?? 本帖最后由 青石崖下 于 2013-12-9 17:03 编辑
纯真感情,美好。
特别美好。 看了照片,杨白菜长得有点像马林,打乒乓球那个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13-12-9 04:2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大姐生了个女儿,老爸起的那些铿锵响亮的男孩儿名全用不上了,赵哥说大姐人恬静,孩子就叫赵恬了。
家里的 ...
为什么看到的第一个念头是“不会吧,怎么起名叫赵括?”{: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