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缓慢的智慧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2-18 07:35 编辑缓慢的智慧
序章:伟大的寂静
“宇宙是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
伊莱·哈里森博士关掉了讲座的录音,会议室里廉价的合成木桌在投影仪的微光下泛着油光。自从中国的科幻小说《三体》成了流行的显学之后,这句引用几乎成了所有天体物理学入门课的标准开场白,充满了廉价的戏剧性。
但他妈的,伊莱想,至少它还假设森林里有别的猎人。一个黑暗、偏执、充满猜忌的宇宙,也比一个空无一物的宇宙要好。有猎人,至少意味着有生命。
他,伊(Eli)·哈里森博士,过去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就是对着一片空旷、死寂、连根毛都没有的“森林”徒劳地大喊。
作为阿雷西博(Arecibo)射电望望镜遗留数据项目的首席研究员——一个被戏称为“宇宙考古队”的部门——他的工作就是 sift(筛选)那些来自群星的噪音。他的同事们在寻找新的脉冲星,在绘制星图,而他,则是在寻找一个幽灵,一个所有数据都表明不存在的幽灵。他感觉自己像个神学家,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里,日复一日地研读着空白的经文。
人类已经向宇宙呼喊了近一个世纪。我们发送了数学、物理学常数、DNA结构图、披头士的歌和代表人类的简笔画。我们把自己的名片塞进了宇宙的漂流瓶,满怀期待地扔进了黑暗的大海。
宇宙的回应是沉默。
一种震耳欲聋、横跨数千亿个星系、长达138亿年的沉默。不是那种“我在忙,没听见”的沉默,而是那种“这个号码是空号”的、结构性的、绝对的沉默。
这就是费米悖论(Fermi Paradox)的真正恐怖之处。不是“他们在哪儿?”这个疑问。
而是“他们根本不在”这个答案。这个答案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人类文明所有自以为是的浪漫和孤独。
伊莱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屏幕上,“大寂静”(The Great Silence)的数据曲线平滑得令人绝望。他的算法是设计来寻找“不规则”的,寻找那些偏离了物理学完美对称性的“瑕疵”。
但宇宙太“干净”了。
没有异常的脉冲,没有非自然的重复信号,没有智慧文明留下的哪怕一丝丝数学上的“整洁”。只有宇宙背景辐射的完美噪音,以及脉冲星那该死的、如时钟般精准的、纯粹物理的旋转声。这片噪音干净得像一间被彻底消毒过的病房。
“也许‘大过滤器’(Great Filter)就在我们前面。”他的助手,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生,曾经这样安慰他。“也许我们是第一个。”多么充满希望,又多么傲慢的假设。
“我倒希望它在我们身后。”伊莱当时喃喃自语。
如果过滤器在我们身后,意味着我们已经通过了某个几乎不可能的考验——比如从单细胞到多细胞的跃迁,或者自我意识的诞生。我们是宇宙中唯一的幸运儿,是黑暗中唯一的火炬。
如果过滤器在我们身前——比如气候崩溃、核战争、无法控制的人工智能,或者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奇点——那么所有文明的命运都和我们一样:在达到星际传播之前就自我毁灭。这意味着智慧本身就是宇宙的一个bug,一个注定会自我清除的程序错误。
伊莱倾向于后者。这至少在逻辑上是通顺的。它解释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但他今晚感到一种尤其深刻的寒意。不是因为数据,而是因为一种……直觉。一种在理性的尽头滋生出来的、近乎神启的疲惫。
他调出了一个被标记为“LGM-1”(小绿人-1号)的古老信号——那是1967年发现的脉冲星信号,最初曾被误以为是外星通讯。它提醒着人类,我们是多么渴望在噪音中听到一个声音,以至于我们总是把宇宙的自然脉动误认为智慧的低语。我们就像一个迷失在荒岛上的孩子,把风声错当成母亲的呼唤。
伊莱关掉电脑,走向阳台。研究所位于波多黎各的群山中,空气湿热,虫鸣阵阵。这颗星球是如此吵闹,充满了生命。但只要他抬起头……
银河像一条冰冷的钻石裂痕,横跨天际。
“你们到底在哪儿?”他对着星空低语。没有回答。“如果你们存在,为什么这么安静?”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宇宙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嘲笑他。
伊莱感到一阵眩晕。几十亿颗恒星,几十亿个潜在的摇篮。统计学上,智慧生命应该像沙滩上的沙砾一样普遍。
但天空一片死寂。
这个悖论只有一个解释。要么,人类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奇迹;要么……
要么,有什么东西,在系统性地、无情地“清理”宇宙。像一个洁癖的园丁,修剪掉所有“杂草”。
伊莱打了个寒颤。他更愿意相信前者。
但他无法摆脱那个更黑暗的念头:也许宇宙中充满了智慧,只是它们都学会了保持安静。也许“黑暗森林”理论是对的,第一个开枪的猎人,就是第一个暴露自己并被清除的傻瓜。
或者——一个更疯狂、更边缘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一个他只在凌晨三点、喝醉了酒的学术会议上才敢讨论的想法:也许,我们用来寻找智慧的尺度,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我们是如此傲慢,以至于假设“智慧”必须和我们一样:吵闹、快速、热衷于在金属壳子里塞满化学燃料。
我们用射电望远镜,在“秒”和“赫兹”的尺度上寻找“快速”的信号。我们假设外星人会和我们一样,用电磁波、用数学、用吵闹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我们就像一群试图通过敲鼓来与海豚交流的原始人,我们的尺度完全错了。
但如果……如果智慧根本不是这种形式呢?如果智慧不是“快速”的,而是“缓慢”的呢?如果“智慧”不是一个名词(一个东西),而是一个动词(一个过程)呢?如果一个文明不是在几年内建成一座城市,而是在一万年内移动一座山呢? 如果一个文明不是用电波交谈,而是用板块运动来传递信息呢? 如果一个文明的“一句话”,需要一整个冰河时代来完成呢?
伊莱让这个疯狂的想法占据了他的思绪。
如果一个文明的“思考”是以地质年代为单位的呢?我们用射电望远镜扫描天空几十年,就抱怨宇宙的沉默,这无异于一只蜉蝣抱怨一块花岗岩为什么不和它聊天。如果智慧是分布式的呢?不是存在于某个“大脑”里,而是存在于整个行星的生物圈中?一个其“思想”就是生态平衡、其“语言”就是基因编码的智慧体?如果存在一个文明,它的“技术”不是向外的机器,而是向内的、对自身生物化学的完美控制?如果一个文明的“信息”,不是存储在硅基芯片里,而是编码在几万个世代的DNA遗传中?
伊莱自嘲地笑了笑。这是科幻小说的领域,不是严肃科学。他太累了,大脑已经过载,开始胡思乱想了。这是研究生宿舍里才会有的哲学呓语,不是一个首席研究员该有的严谨。
他转身回到室内,准备去休息。
他,伊莱·哈里森,一个宇宙的考古学家,却忘了他专业的第一课:最珍贵的宝藏,往往不是在显眼的地方,而是埋藏在最深的、最不被注意的土层之下。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脚下数千公里的地方,在地球的另一端——格陵兰岛的冰层之下,一个名叫亚历克斯·陈的古生态学家,正准备将第127号冰芯样本放上显微镜。
人类向星空呼喊,将望远镜对准无尽的“远方”,寻找着“快速”的智慧。
而一个持续了数十万年的“缓慢”答案,正静静地躺在冰封的孢子上,等待着第一个愿意“俯瞰”而非“仰望”的人,将它唤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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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唐朝诡事录太火了,弄得我的神都系列像跟风一样。换个口味,正好之前有一些奇思妙想,写个科幻吧。
第一章:冰封的密码
格陵兰冰芯实验室的夜晚,静得像死亡本身。
亚历克斯·陈把第127号冰芯样本放在显微镜载玻片上时,手指轻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这间地下实验室的恒温系统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而是因为一种他无法命名的预感,像针尖抵在脊椎上。
凌晨三点十五分。窗外是永夜,实验室里只有紫外消毒灯发出的幽蓝色光芒。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九个小时,眼眶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但他不能停下。
"放大四千倍,"他对着语音系统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空洞而诡异。
显微镜的数字屏幕上,冰芯中的苔藓孢子缓缓显现。这些孢子来自一万两千年前的冰层,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前就已经被冰封。它们应该只是普通的生物遗骸,是古生态学教科书里的标准样本。
但亚历克斯看到的,不是"标准"。
孢子表面有纹路。
这本身不奇怪——所有孢子都有表面纹理。但这些纹路的排列方式……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微观的凹槽和凸起,以一种不可能的精确度排列着,形成了复杂的几何图案。不是随机的自然纹理,而是……编码。
他的手猛地握紧了桌沿。"系统,启动三维重构。"计算机嗡嗡作响,将二维图像转换为立体模型。当完整的几何结构在屏幕上旋转时,亚历克斯感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是一个多面体。一个由1,728个微观面组成的、具有完美对称性的多面体。每个面上都刻着更小的图案,那些图案又嵌套着更小的结构,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层层递进。
"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狂热的颤音,"信息熵太低了。这是……这是人工的。不,不是人工。是……智能设计的。"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演算。如果把这个几何结构视为某种编码系统,那么它的信息密度……他的笔尖停住了。每立方微米的孢子表面,承载的信息量相当于一整本百科全书。
而这只是一个孢子。冰芯样本里有数百万个这样的孢子。亚历克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某种在人类文明之前就存在的、非人类的信息记录系统。但谁创造了它?为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些几何图案在"说"什么?他盯着屏幕,大脑疯狂运转。这些图案有某种内在的逻辑,某种数学美感。如果他能破译它们的语法……手机突然震动,把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来电显示:莉娜·索伦森博士。
亚历克斯犹豫了三秒,按下了接听键。"你还在实验室?"莉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贯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亚历克斯,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你又通宵了?""时区不同不是我的错。"亚历克斯机械地回答,眼睛仍然盯着屏幕,"莉娜,我需要你帮个忙。"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是你的'微观密码'理论?"莉娜的语气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担忧和一点点……怜悯混合在一起,"亚历克斯,我们讨论过这个。你的研究方向太……""太激进。太异想天开。太不切实际。"亚历克斯打断她,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莉娜。我知道整个学术界怎么看我。'那个疯子陈','走火入魔的边缘人'。但是这次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我找到证据了。"又是一阵沉默,更长,更沉重。"你还记得你博士答辩的时候说过什么吗?"莉娜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带着一种几乎是怀念的语气,"你站在那些老教授面前,说'生命不是我们定义的那样,我们只是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频段'。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只有我……"她停顿了一下。"只有我觉得,也许你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亚历克斯的喉咙突然紧了一下。那是七年前的事了。那场答辩几乎毁了他的学术生涯,如果不是莉娜力保,他连学位都拿不到。而现在,她在"创世纪"身居高位,他却成了学术界的弃儿。"所以你会帮我?"他低声问。"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样的证据。"莉娜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静,但那种温度还在。"我需要用'创世纪'的信息熵分析系统。"亚历克斯直接说,"我知道你有权限。我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计算时间。就二十分钟。""你知道那个系统是做什么用的。"莉娜的声音降低了,"那是公司的核心机密,用于生物信息加密研究的。我不能因为私人情谊就……""莉娜。"亚历克斯打断她,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如果我是对的,如果这些孢子表面真的承载着某种非人类智能留下的信息……那它改变的不只是古生态学。它会改变我们对生命、对智能、对这个星球的整个认知。这就是你当年相信我能看到的东西。"电话那头传来椅子转动的声音。他能想象莉娜此刻的样子:坐在她位于斯德哥尔摩总部的办公室里,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挣扎。"发数据过来。"莉娜最终说,"我只能给你十分钟。而且,亚历克斯……""嗯?""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的声音变得严肃,"如果这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重要……在我们确认之前,不要声张。有些发现,太大了,大到危险。你记得加利略吗?有些真理,会让人想要杀死发现它的人。"亚历克斯挂断电话,开始准备数据传输。但莉娜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太大了,大到危险。他把三维重构数据打包,加密,通过卫星链路发送到莉娜的私人服务器。进度条缓缓前进:23%……47%……81%……传输完成。亚历克斯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也许他应该休息一会儿,等莉娜的分析结果……屏幕角落突然弹出一个小窗口。是实验室的网络监控系统——一个他三个月前随手设置的、用来追踪数据流量的小程序。他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但现在,它在闪烁红色警告。亚历克斯猛地坐直身体,点开详细日志。在他发送数据的同时,有一个未授权的IP地址访问了实验室的服务器。不,不止是访问——是镜像复制。那个IP追踪了他的数据包路径,像幽灵一样跟随着他的传输,在数据到达莉娜服务器的同时,也复制了一份副本。追踪时间:0.7秒。数据窃取量:100%。来源IP:未知。定位:未知。但数字指纹显示,这是一个军用级别的网络渗透工具。亚历克斯的血液瞬间冷却。有人在监视他。不只是现在——根据日志记录,这个IP已经潜伏在他的系统里至少三周了。静静地,耐心地,像捕食者在草丛中等待。他们一直在等他发现什么。现在,他发现了。亚历克斯的手指僵在键盘上。他想打电话给莉娜,警告她。但如果他的通讯已经被监听……实验室的灯光又闪烁了一下,这次更明显。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从实验室的扬声器系统里。那个声音低沉、平静,带着某种机械般的礼貌:"陈博士,晚上好。或者我应该说,早上好?时区确实是个麻烦的东西。"亚历克斯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建议你不要尝试删除数据或者破坏样本。"那个声音继续说,"我们对你的研究非常感兴趣。事实上,我们希望能够……深入合作。"沉默。然后,扬声器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好好休息,陈博士。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通讯中断。亚历克斯坐在黑暗中,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色警告。窗外,极夜的风在冰原上呼啸,像无数幽灵的哀嚎。他突然明白了莉娜话里的真正含义。有些真理,会让人想要杀死发现它的人。或者更糟——会让人想要占有它。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2-20 15:17 编辑
第二章:频段边缘
亚历克斯没有睡。
他坐在实验室里,盯着那个红色警告闪烁了整整四个小时。窗外的极夜开始泛起微弱的晨曦——在格陵兰的冬天,这种光线更像是黑暗的一次短暂让步,而非真正的黎明。
莉娜的回复在凌晨六点准时到达。
邮件很简短,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的胸口:"亚历克斯,分析结果确认了你的假设。信息熵值为0.0031,远低于任何已知自然形成结构的阈值(通常>0.2)。这些图案确实承载着非随机信息。但更让我不安的是:我们的系统在分析过程中检测到了模式重复。这些几何结构不是孤立的——它们是某个更大系统的一部分,像是……语法片段。亚历克斯,如果这真的是一种语言,那么它的复杂度超过了我们已知的任何人类文字系统。销毁所有记录。立刻。我不是在开玩笑。L."
亚历克斯读完邮件,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销毁记录?现在?当他刚刚触碰到人类认知边界的时候?当某个未知的力量已经在暗处窥视他的时候?不。他不会销毁任何东西。但他也不够愚蠢到坐以待毙。
他打开了一个加密的学术论坛——"边缘科学协会"的私密讨论区。这是一个游走在主流学术界边缘的松散组织,成员大多是些被体制排斥的"异端":研究古代宇航员理论的考古学家,相信地球空心说的地质学家,试图用量子力学解释意识的神经科学家。
亚历克斯从不参与他们那些疯狂的讨论,但他保留着账号。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问题只有疯子敢问,有些答案只有异端敢寻找。而现在,他需要这些人。
他创建了一个匿名帖子,标题很克制:《非生物成因的微观信息编码可能性研究》
正文同样谨慎。他没有提及冰芯、格陵兰、或者任何能追溯到他的细节。他只是上传了三张经过处理的显微图像——那些几何图案的局部特写,以及初步的信息熵分析数据。
他写道:"各位同仁,我在研究古代生物样本时,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微观结构。这些结构的信息熵值极低(0.003),暗示其可能并非自然形成。附件中是三组样本图像和初步分析。我想请教:是否有人见过类似的图案?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尚未了解的自然过程,能够产生如此规则的几何结构?或者……这些图案是否可能承载着某种非人类智能留下的信息?期待各位的见解。——匿名研究者"
他按下发送键。然后,他开始等待。
斯德哥尔摩,"创世纪生物科技"总部,安全部门。
马库斯·韦勒站在全息显示屏前,双手背在身后,表情像一尊石雕。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复杂的网络追踪图谱,数百个节点像星图一样分布,每个节点代表一次数据传输。在图谱的中心,有一个红色标记——那是昨晚亚历克斯·陈发送给莉娜·索伦森的数据包。
"重新确认。"马库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镜像数据的完整性如何?""100%完整,长官。"他身后的技术员报告,"我们成功复制了全部传输内容。三维重构文件、原始显微图像、手写笔记扫描件,以及一份初步的数学分析。""索伦森博士的反应?""她使用公司的信息熵分析系统处理了数据,然后立即删除了所有服务器记录。"技术员调出另一个窗口,"但我们在她删除之前做了备份。分析结果……非常异常,长官。"马库斯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定义'异常'。""这些微观结构的信息熵值是0.0031。"技术员咽了口唾沫,"作为对比,DNA的信息熵值约为1.5,人类语言文字约为0.6到1.2之间。低于0.01的结构,在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它们要么是纯粹的晶体,要么就是……人工设计的编码系统。""但这些样本来自一万两千年前。"马库斯说,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远早于人类文明。""正是如此,长官。"技术员的手指在空中滑动,调出更多数据,"如果陈博士的理论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在人类之前,这个星球上存在过某种具有高度智能的文明。"马库斯接过话头,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这个文明,使用微观几何结构作为信息载体。"
他走近屏幕,手指在空中划过那些复杂的几何图案:"让我来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能够复制这种编码技术,我们就掌握了一种信息存储密度比现有任何技术高出数千倍的方法。一粒花粉大小的载体,可以存储相当于整个国会图书馆的数据。"
"更重要的是,"他继续说,声音里透出一种冷酷的兴奋,"这种编码存在于生物材料表面。想象一下:能够自我复制的信息载体。我们可以制造出具有记录功能的生物孢子,将它们释放到空气中。它们会像花粉一样传播,附着在任何表面,记录声音、图像、化学成分。然后通过自然的生物循环回收,解读数据。"技术员倒吸一口冷气:"您是说……生物间谍网络?"
"我说的是重新定义情报收集的概念。"马库斯转身看着他,"想象一下在敌对国家的首都上空释放这些孢子。它们无色无味,无法被常规检测手段发现。它们会进入每一栋建筑,每一间会议室,记录每一句对话。三个月后,我们只需要收集该地区的降雨或者灰尘样本,就能还原出整个城市的信息全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或者,我们可以用它们来进行精准的生物战。这些孢子可以被编程,只在特定的环境触发条件下释放有效载荷——特定的温度、特定的化学信号、甚至特定的人类基因标记。我们可以制造出只杀死特定种族、特定年龄段、甚至特定个人的武器。"
"而所有这些技术的基础,"马库斯指向屏幕上的几何图案,"就在这些看似古老、无害的苔藓孢子里。陈博士找到的不只是一个科学发现。他找到了下一场技术革命的钥匙。或者说,下一场军备竞赛的起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
技术员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马库斯如此重视这个发现。这不只是学术价值的问题,而是可能改变全球权力格局的战略资产。
"陈博士现在在哪里?"马库斯问,语气重新变得平静。
"格陵兰冰芯实验站。"助手立刻回答,"北纬72度,孤立站点,只有他一个人。但是,长官……"
助手犹豫了一下。
"说。""十分钟前,我们的网络监控系统检测到,陈博士在'边缘科学协会'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匿名帖子。"助手调出论坛页面,"他公开了部分研究数据。"
马库斯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部分?"
"三张显微图像和一份简化的信息熵报告。足以让任何有能力的研究者重现他的发现。"助手的声音有些紧张,"帖子发布后七分钟,已经有十二个回复,其中三个来自有实际研究能力的科学家。这个话题正在扩散。"
马库斯盯着屏幕,看着那些回复一条条弹出:User_Archaeon:"这些图案……我在南极的藻类样本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当时以为是污染。"Dr_Void:"信息熵0.003?你确定没有算错?这种数值在生物样本上不应该存在。"QuantumDreamer:"楼主,你找到的不是'非生物成因',你找到的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文字。"
马库斯的下颌肌肉微微抽动。"追踪发帖人的IP。"他命令道。"已经在进行了,长官,但是……"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使用了三层代理跳转,最后一层是Tor网络。追踪需要时间。""你有多少时间?""保守估计,六到八小时。""你有两小时。"马库斯说,转身走向门口,"我去见索伦森博士。她需要解释为什么她要帮助一个已经脱离公司监管的研究者。""还有一件事,长官。"技术员叫住他,"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个论坛帖子?要不要删除?"马库斯停下脚步,思考了三秒。"不。"他说,"让它留着。我要看看,还有谁对这个发现感兴趣。如果陈博士真的找到了某种普遍存在的编码现象,那么全球应该有其他研究者也遇到过类似样本。我需要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知道多少。"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撒网捕鱼,总要先放饵。而且……"他看向窗外斯德哥尔摩灰蒙蒙的天空,"如果陈博士想要引起学术界的注意,想要保护自己,那他就太天真了。在这个世界上,越有价值的发现,发现者就越危险。他公开这些数据,只会让更多的猎食者闻到血腥味。"
格陵兰,实验站。
亚历克斯盯着屏幕,看着回复一条条涌现。
有些是质疑,有些是嘲笑,但也有一些……是共鸣。
User_Archaeon的回复让他心跳加速。南极的藻类样本?如果那些样本也有类似的图案,那就意味着这不是孤立现象。这些"几何文字"可能遍布全球,只是没有人用正确的方式去看。
他正要回复,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直升机。
亚历克斯猛地站起来,冲到窗边。在灰蒙蒙的晨光中,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正降落在实验站外的停机坪上。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那种流线型的设计和消音旋翼,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科考用机。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太快了。
他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几天时间。亚历克斯转身冲向实验台,抓起那份仅存的冰芯样本,塞进一个绝热保存盒。然后他打开实验室的紧急出口——一条通往地下储藏室的狭窄楼梯。
身后,实验站的大门被暴力破开。沉重的靴子声在走廊里回响。
亚历克斯抱着保存盒,躲进黑暗的储藏室,屏住呼吸。
透过门缝,他看到三个穿着黑色战术服的人进入实验室。他们动作专业,迅速搜查每个角落。为首的那个人拿着一台手持设备,扫描着实验台上的残留物。"目标不在。"那人对着耳麦低语,"但设备还是温的。他刚离开不久。"
"搜查整个站点。"耳麦里传来回复,声音冰冷而熟悉——就是昨晚从扬声器里传出的那个声音,"找到他。还有,带走所有样本和数据存储设备。"亚历克斯紧紧抱着保存盒,感受着里面冰芯的冰冷。
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储藏室没有第二个出口,一旦他们开始系统搜索,他就是瓮中之鳖。但如果他现在出去……选择的时间只有几秒。他做出了决定。
亚历克斯深吸一口气,推开储藏室的门,大步走进实验室。三个黑衣人同时转身,枪口对准了他。"别动。"为首的人命令道。亚历克斯举起双手,但紧紧抱着保存盒:"我是这个站点的负责人,亚历克斯·陈。你们是谁?凭什么闯入科考站?"
"韦勒先生想见你。"那人说,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关于你的研究。""我不认识什么韦勒。""你会认识的。"那人做了个手势,另外两人放下枪,走向亚历克斯,"现在,请把那个盒子交给我们。""不。"亚历克斯后退一步,"这是我的研究样本,你们没有权利——"他的话被打断了。
因为在那一刻,实验站的所有灯光开始闪烁。不是熄灭,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节奏明暗交替。亚历克斯注意到,那个节奏不是随机的——大约每隔1.7秒一次闪烁,非常稳定,像某种脉冲信号。同时,他的手机、电脑显示器、甚至那些黑衣人的通讯设备,屏幕上都出现了雪花状的干扰条纹。
"电磁干扰?"其中一个黑衣人嘀咕道,查看他的设备,"但这里方圆一百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电子设备……"为首的那人皱起眉头,对着耳麦:"基地,我们遇到了电磁异常,请确认——"耳麦里只传来刺耳的杂音。
闪烁持续了大约二十秒,然后停止了。所有设备恢复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亚历克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实验台上的一台老式模拟温度计——那种不依靠电力,纯粹用水银和刻度显示温度的仪器——上面的水银柱在刚才短暂地剧烈震荡了一下。不是温度变化。是某种物理振动。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那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显然对刚才的异常感到困惑,但他们的训练让他们迅速恢复专注。"太阳风暴或者地磁异常。"为首的那人下结论,"在这种高纬度地区很常见。继续任务。"
他们重新将注意力转向亚历克斯。
但亚历克斯的心跳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因为他想起了那些几何图案。想起了莉娜邮件里的一句话:"这些图案是某个更大系统的一部分。"
如果这些"文字"真的是某种文明留下的……如果那个文明还……活着?还在……观察?
亚历克斯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近乎宗教性的敬畏。
"陈博士?"为首的黑衣人向他走近,"最后一次,交出样本。"
亚历克斯盯着他,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疯狂的、解脱的笑容。
"你知道吗?"他说,"你们来晚了。"
他举起保存盒,在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将它摔在地上。绝热材料碎裂,冰芯样本滚落出来。在格陵兰干燥的空气中,一万两千年的古老冰层开始迅速升华,化作无形的水汽。那些承载着"几何文字"的苔藓孢子,随着水汽,飘散进空气中。
"不!"为首的黑衣人冲向前,试图抢救样本。
但已经太晚了。亚历克斯在混乱中冲向门口,冲进了极夜的冰原。身后传来愤怒的喊声和追击的脚步声。但他不在乎。
因为在他冲出实验站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天空。极光。但不是普通的极光。那些绿色和紫色的光幕,在天空中形成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图案——不是飘渺的帘幕,而是锐利的几何线条,像是某种巨大的、发光的多面体投影在电离层上。
它们持续了不到三秒就消失了,恢复成普通的极光形态。但亚历克斯看到了。他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些孢子上的几何图案,以光的形式,被"回应"了。
他在冰原上奔跑,怀里抱着空荡荡的保存盒,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近乎疯狂的大笑。背后,那三个黑衣人站在实验站门口,呆呆地看着天空。他们也看到了那短暂的几何极光。他们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任务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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