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秘闻第二部--两京风云
熙宁十七年八月三十日 ,大宋禁中,偏殿。刚刚晋升开国武功侯,升任兵部武选司郎中兼职讲武堂司业,每日奔波于汴京与朱仙镇忙得不可开交的司马梦求不知道皇帝选在这样一个时候单独宣他晋见,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前往偏殿的路上,他曾经想从领路内侍的口中探点口风,但最终还是克制了这个想法。
偏殿,至少不会是什么大事。司马侯爷自我安慰道。
熙宁天子的身体一如既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除了讲话有些迟缓,形销骨立之外,司马梦求看不出这跟当年一力重用自己出任职方馆知事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而在那闪烁的双眸中的熊熊火焰,比之当年,犹有过之。
“卿可知朕召卿何事?”天子并没有正襟危坐,而是选择靠在了一面软榻上,一方面表示此次的议题真的并非军国重事,另一方面也彰显了司马梦求在天子心里的地位,只有真正的亲信,才能以这种无所顾忌,不修边幅的随意的姿态进行交谈。
“臣~~愚昧。”司马梦求虽然一直很敬仰石相公的通达,但是他自问在皇帝面前就做不到石相那样的无所顾忌。
“朕将你从职方馆调到讲武堂,让你一个用间奇才去讲课,你怨不怨朕?”天子短短的一句话就多次停顿,让司马梦求心中生出一阵悲凉。
“臣不敢,武选司乃是兵部第一要津,主管六品以下武官任命升调转迁事宜,兼掌武举,讲武堂更是为国培养人才。臣非但不怨陛下,反倒认为陛下此举大好!职方馆不宜长时间掌握在一个人手里,此时从臣做起,才可成为成例以利后世尊奉。”司马洋洋洒洒说完这段话之后见天子又有开口的意思,紧接着说,“陛下龙体未愈,不宜言之滔滔,臣冒死斗胆敢请陛下,直入此次召臣前来之议题为好。”
靠在软榻上的熙宁天子目光闪烁了几次,连说了三声:“好…好…好!”之后,终于揭开了本次独对司马侯爷的真正议题。
“朕欲组建辽事局,专务辽事,不涉其他,卿为知事。该署不明列于大宋官署序列之内,薪俸从内府直接拨付。卿以为如何?”短短的一句话天子说得格外艰辛,让司马梦求心中一阵悲凉。
“这……容臣三思,而后将对子呈上可否?”这个结果实在大出司马梦求意料之外,而且,让他震惊的是,皇帝居然跟他有几分不谋而合,这近一个月以来,他通过武举和在讲武堂讲习,的确发现了很多非常出色地苗子,正打算推荐进职方司职方馆系统,但现在看来,将这些人直接纳入全新的辽事局将是更加合适他们的归宿,这又如何能不让这个将恢复燕云为毕生事业的他不热血沸腾呢?!
“就在这想。”说完天子竟然靠在榻上闭目假寐起来。
一炷香之后。
“陛下,臣举问题如下:内府拨付固然可也,然因由为何?直言辽事恐违陛下秘藏本署之愿,捏造理由则难以持久,此一也;本署毕竟要与大宋官署进行交流,那么本署上级为何?本署必有所属,此二也;专务辽事不涉其他,固然上佳,但涉辽必使辽,使辽则难瞒鸿胪寺,礼部,职方馆,若到时此三署移文相询,臣如何应对?此为三……”司马梦求念到这里抬头看了一下皇帝,觉得尚可支撑,继续念到,“陛下本意保密,臣深以为然,臣一直都有一念,恰好在此上秉,即本署署员不妨尽弃汉族,皆用胡人,胡人涉辽则辽人不防,胡人涉辽则被辽买通之汉人奸细不得而知,职方馆之所以对辽屡遭败绩,就是因为不知彼,知胡莫若胡,不知陛下能否恩准?”
其实从皇帝的表情,司马孟秋就已经知道皇帝的答案了。
“卿不愧国之干才!”熙宁天子的病态在此时此刻丝毫不损害他的神采飞扬,“内府拨付因由朕以为布施可也,皇室每年修佛崇道之款项一毛足矣;该署直接对朕负责,归内侍省,除朕,储君,内史省都知之外,旁人不得与闻;至于三署移文,就说内侍省为皇室采办用度,有问题自有内侍省接洽。卿不用汉人,甚合朕意!”
“臣请陛下另辟交通,如臣这般偏殿独对,偶尔为之尚可,频繁为之,恐遭泄露。”
“可,今后持朕金牌之人则此交通,持朕金牌之人所居乃卿之衙署。”
“臣启,这初年开衙所费,臣打算让两府拨付,也算替陛下剩下一年用度,可否?”
“卿有何良策?”
“陛下静观其变可也。”
司马梦求发现天子已经掩盖不住疲倦的表情了,于是打算结束这次的接见:“兹事体大,陛下容臣先行退下,带陛下特使与臣建立交通,臣再将详情上禀。”
“也罢,卿可退下,朕也乏了。”熙宁天子挥了挥手。
司马梦求倒退着一步步离开,没走几步的时候,传来天子的一声低吟:“此事,万勿泄露旁人,包括石子明。”
司马梦求闻言一愣,良久,躬身答曰:“臣遵旨。”
走出大宋禁中,翻身上马的司马侯爷,抬头望天,竟然生出了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辽国,走着瞧!
次日,皇帝内降指挥,任命种建中为新任枢密院职方馆知事,不日赴任。时任枢密使韩维,枢密副使郭逵并未反对。短短一条塘报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便消失在浩如烟海的公文堆里。
司马梦求怎么都想不到,持皇帝金牌与他相见的竟是一位道童,而且这位道童居然是汴京大名鼎鼎的玉仙观观主,紫玉真人李昌济的弟子。
“贫道宋青云,这厢稽首了!”收回金牌之后那道童行了一个礼。
司马梦求头大起来,玉仙观历来是汴京达官贵人卜卦算命之所,所谓趋之若鹜不为虚言,而他离开对此神鬼之说嗤之以鼻,如果从此总往道观跑,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再说这李昌济,与雍王过从甚密,虽然旁人知晓此节者不多,但对于他这样在阴司诸衙门浸淫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这俩人的关系可是耳熟能详。
与李昌济的门徒频繁接触?!司马梦求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会有多大的麻烦了!
所以司马梦求上的第一道札子就是不在玉仙观办公,而是将公署移到熙宁番坊,理由是,方便胡人属员进出。熙宁蕃坊多有僧俗,持金牌之人出入皆便。
皇帝恩准。
政事堂和枢密院在京五品以下的官吏中不少人上书银台司,请两府大行祭祀之礼,为皇上祈福。政事堂对这类奏折见怪不怪,因为自天子龙体不愈以来,这类奏折越来越多,已成愈演愈烈之势。但是天子历来厌恶鬼神之说,只要颁下明诏自然能消停一段时间,而后旧情复发。
本次两府诸位相公也没有多想,因为事涉天子,照例呈入禁中。
但天子的批复却让两府大跌眼镜……
天子对于此次提出的数十种祭祀之礼,居然统统照准!
政事堂核算下来,各类花销共计竟高达数万贯。
两府婉转的问起皇帝为何这次有如此转变。得到的回答是,朕久病缠身,汤药无效,特准各级官吏之祈福所为,准宰相赴大相国寺为天子祈福,准民间各社祈福活动。以安天下公议,以安民心。
也许真的是祈福有效,自天子对祈福的态度从反对转变为默许之后,身体竟然有了些许好转,所以原本并不打算过分铺张的宰相赴大相国寺为天子祈福的活动,在国库并不充裕的条件下,还是尽可能地把声势和规模做到了最大。
同时皇族由储君代表,内府与户部共同承担费用的赴玉仙观的祈福活动,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司马梦求也顺利的拿到了启动辽事局衙门的第一笔资金,户部出的两万贯。跟皇帝一起骗钱的感觉不错。司马侯爷自嘲地说。
在当时的独相后来的观文殿大学士,建国公判太原府的吕惠卿闪电般的反击以司马参政为首的旧党的时候,大宋禁中皇城司,则正在迎来它的又一次站队的选择,或者称,抉择。
“你老兄养病期间也不得消停。”未见人先闻声,一声吆喝着走进来一个人。
“我操,老段,我就说你他妈不去看谁也不能不来看我啊!怎么这么久了才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断了一条胳膊的史老七坐在衙署后院一间小厅的轮椅上大呼小叫。
“怎么还不去休息,我记得在阴司塘报上见到你的病休札子了啊?”进来拿人显然熟知史老七的品性,左手两瓶酒,右手一包油汪汪的纸包,显然是一大方肉。
“别提了,你们吕相公这么一折腾,我还休息个屁,再说老子当了这么多年暗察,一直也没自己的窝,这不,就在掌印提督衙门后院住下了,也挺好,每个月多拿几贯日夜值守的俸禄,据说几位勾当跟副使还打算把我当做典型上报,让阴司诸衙门效仿呢!”
“别你们你们的,他们!我跟福建子可不是一路人,我说你又没净身,别总把自己归拢进太监堆里,跟我门户画的这么清楚成不?”那人扬了扬手,“再跟老子废话老子就把猪头肉丢出去!”
“哈哈,丢了我捡回来照样吃!”史老七招呼侍从摆好碗筷,从前他都是自己亲为,现在没辙了,得学着接受别人的照顾,开始是非常不习惯的,现在慢慢也觉得现实如此,不能强求,“反正我连搜饭都吃过,掉地上了捡起来拍打拍打无所谓,而你就只能干看着啦。”
“你……”那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说吧,来我的狗窝所图为何?看上什么了又?直接拿走!”史老七一只手剔着牙闭着眼睛陶醉地说,这猪头肉可不是别家能够买得到的,而是对面这位浑家亲手酱的,当年为了去他家蹭饭找理由可算煞费苦心,今天居然主动送上门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您老兄跟诸位亲从吏大哥关系如何?”
史老七骤然睁开了双眼:“老段你想做甚?”
“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亲从吏里面,有多少人能够跟跟你老兄穿一条裤子。”
“嘿嘿,你老兄现在就是枢密院在京房同知事,正是我们衙门的现管,一纸文书调阅所有亲从吏履历不就得了嘛?”
“老史你跟我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那人有些不悦,“且不说在京房多久都没给皇城司下过公文了,就算现在的枢使韩相公,又能把石得一怎样!你我好歹也都是白水潭出身,这么些年你我私交也算深厚,这时候跟我打官腔就算我瞎了眼!”说完那人起身就走。
史老七一言不发的看着。
那人走到门口站住了脚步:“你居然不留我?”
“你都没跟我说实话,我为什么要留你?”史老七此时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是怕连累你。”
“真怕连累我就不应该来找我!”
“此地说话方便否?”
“你我耳力,有人近三丈之内你我尽知,秘法不传六耳又有何处不便?”
“也罢!”那人一跺脚,“附耳过来,容我细说。”
亲从吏,皇城司衙门的一种特殊人群,担任这个职务的既有士人也有宦官,而且个职务的惟一职能就是在其他各官署衙门坐堂,旁观,将他们认为不法的行为上报皇城司。
但个别衙门除外,比如太府寺,新官制内大大加强了太府寺的权力,同时也就必须让皇帝对新的太府寺放心,毕竟所有的皇帝都必须将财权牢牢捏在自己手中!于是,派出禁中的衙门进行监督而并非旁观,就成了应有之意。宦官无根,唯好黄白之物,古来有之。为了防止亲从吏跟太府寺官员沆瀣一气,太府寺的亲从吏,从不委派宦官,而都是由士人担任,而且半年一轮换。
所以太府寺的亲从吏,也成为大宋官署中少有的,有决断职权的职位。
故此,申报太府寺亲从吏的人选,也从不让宦官染指。
这是勾当皇城司公事极少有的无法任命的亲从吏职位。
但是在石得一的时代,这些规矩统统被打破!
今天的太府寺左右藏库局的两名亲从吏,不但都是由石得一亲自任命,上报天子,而且还越过与枢密院在京房的上下级关系,不是将人选上报在京房待批,而是将天子批阅的札子交予在京房执行。
左右藏库局,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其实差距很大,左藏库局才是真正地财库,里面金银,铜钱,交子数不胜数;而右藏库局,除了账本还是账本,一个一个的楠木箱子上落满了灰尘。
亲从吏里面想当监察左藏库局的车载斗量,为了一个名额能打出脑浆子来;而监察右藏库局的人选从来都是抓阄决定,抓到谁谁倒霉,被抽中的如丧考妣。对此石得一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也需要人来干活的,他也需要听到真话实话,他也不能把自己的直系班底全都得罪光了。
这一年下半年的监察右藏库局的遴选看似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只不过抓阄的时候恰好暗察曹掌印提督正在衙门里面跟一众相熟的亲从吏耍钱,见到开始抓阄就说了这么一句:“也别费那个劲了,咱们开一把骰子,输的那俩倒霉蛋就滚到右藏库吃灰去,怎么样?”
制作抓阄的人当然大声附和,其他人也觉得这比抓阄公平,每年都有质疑抓阄里面玩花样的声音,今年正好有个外人在,由他来选自然公平得多。
于是,非常顺利的选出了两个平时最不会玩骰子,道学先生一样的亲从吏,惹的其他亲从吏大声欢呼,而且要求今后每一届右藏库局亲从吏都这么选。
暗察曹掌印提督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石得一对于新任右藏库局的名单没有丝毫怀疑,照例上报天子,移文在京房执行,而值守在在京房的同知事这次没有任何的扯皮和抱怨以及不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批阅通过,付诸执行。
次日,新任亲从吏上任,卸任者如释重负,还一个劲儿的夸奖效率高,忙不迭的进行各项交接,然后赶赴自己新的岗位。
大风起之于浮萍……
熙宁十七年十月初一,烧衣节。大宋禁中,偏殿。
辽事局的班子已经初具规模,熙宁蕃坊的关系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皇帝对于司马梦求在短短一个半月之内就能有如此的进展表示欣慰。
本次又是独对,却是由司马梦求提出,因为他征召了辽事局第一个高级僚属,高级到需要皇帝裁断的程度。
那人是,秘书监校书郎,现任的驻辽副使朴彦成。
皇帝看着这封札子哭笑不得。司马梦求的理由给的很充分,此人不但精擅契丹大小字,而且还精通高丽女直两种语言,至于其他比如阻卜语言则也交流无碍,加之又非宋人。
虽然当年很多人都对皇帝任命此人为苏轼之副不明所以,但恐怕只有司马侯爷才敏锐地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那就是以夷制夷。
“朕准了,但要朴卿家首肯,你不要用强。”皇帝放下札子说道。
“臣此次面君,就是想讨一封陛下的内降指挥,以便说服朴彦成加入辽事局。”司马梦求躬身说道,“若无陛下亲笔,臣也无把握游说此人加入。但此人加入与否关系辽事局成败关键,故来请旨。”
赵顼苦笑着提笔写了一封,心里暗想,你要不是碰了钉子,估计也想不起来拿朕的手谕去压他,也罢也罢,念在你识人很准的份上。
“爱卿跟种建中交接完毕了吧?”见大事已了,皇帝随口问了一句。
“尚未交接完毕。”司马梦求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是为何?”
“职方馆间谍很多都不在大宋,如果仅仅为了交接而让他们赴汴京或者知事赴他们潜伏之所在则显得太过扎眼,所以我跟种大人约定一年之期,此时大部分间谍尚未交接。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无他,担心卿的公务压身而已。”
“臣谢陛下。”
皇帝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内侍省都知,李向安快步而入:“陛下,两府大人们已到睿思殿,请陛下起驾。”
司马梦求趁机起身告退。
本来今天趁着精神还好,赵顼派人去将吕惠卿、韩维、王珪等几个宰相与石越、韩忠彦、李清臣这三个亲信的大臣叫了过来。太医们百般劝谏,这时候断不可再操劳了,一定要静养,而赵顼自己也感到力不从心……但有几件事,他却是绝不可能放下的。 益州局势,今岁的收成与秋税,还有就是皇太子的教育、配置僚属……他却是绝对不可能放下的。
恰好在等待两府相公们觐见的时候司马梦求求见,于是才有了这次见缝插针的会晤。
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知道留给彼此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史老七不知道,自己在自以为对方已经将计划全盘交付的时候,依然被利用了,在不知情的条件下,完成了自己的站队。
熙宁十七年冬十月丁卯朔那天的邸报发到皇城司暗察曹的时候,史老七看着那份邸报手足冰凉。
因为其中的一条:戌寅,尚书左仆射吕惠卿以病乞出外,以观文殿大学士、建国公判太原府。
而促成这一切的是熙宁十七年十月一日烧衣节,户部尚书参知政事司马光突然出现在太府寺右藏库局,直接调取了熙宁十七年全年交钞出纳账目。
提举右藏库局事面对司马光的突然到访虽然显得有些慌乱,但是对于司马参政提出的调阅账目的要求还是没有立即同意,而是说,根据新法,需两名监察右藏库局的亲从吏首肯。
司马相公与皇城司不睦,尽人皆知。提举右藏库局事以为自己耍了一个滑头,既不得罪司马参政,又能把皮球踢给皇城司。
谁知却不曾想,新轮换的两名监察右藏库局亲从吏当即表态,开库以备司马相公待查,导致提举右藏库局误以为司马参政此举的到了皇帝的默许。
而本应有所表态的其他官员,此刻早早的回家过节了。
于是,在没有皇帝的诏书,没有政事堂的赦令,没有太府寺的公文的情况下,本应对司马参政避而不纳的右藏库局,开放了。
当初老段明明说的是,新人太府寺丞在太府寺内备受排挤,上被寺卿薛向压着,下面被提举左右藏库局架空。而寺丞大人是个不久甘于人下的人,所以想要从亲从吏这里打开局面。
寺丞大人财大气粗,左藏库局那边已经有所斩获,就是右藏库局这里还没摸到门路,正好前段时间老段跟寺丞大人吃酒,得知老段现在正好是亲从吏的现管。,所以老段才把这份飞来横财跟自己共享,因为在京房直接提名亲从吏必定被否,如果在遴选动动手脚则大事可成,寺丞大人必不亏待!
史老七上任伊始,薪俸没增加多少,但是应酬开销则大大增加,有了这笔钱,至少能保持他基本的体面。总是住在衙门,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在确定他只需要动动手脚让那俩人当选而不用管别的之后……
他笑纳了老段送来的寺丞大人的“心意”。
谁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为了扳倒一位宰相!
史老七想了想之后决定,是该到了拜访一下那位太府寺丞的时候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区区一个太府寺丞的府邸居然在董太师巷,距离权倾天下的前宰相王安石府邸仅仅几墙之隔,而当史老七将自己的名帖交予门人,让其代为禀报太府寺丞蔡大人的时候,门人不屑的把他的名帖丢回来,嘲讽的对他说:“你这种人还没打听清楚我家大人的新官职就来拜山了?我家大人已经荣升户部度支郎中,不再是区区一个太府寺丞了。”说完转身而去,大门砰地一声紧紧闭合。
这一刻,史老七明白了一切。
就在史老七怒气冲冲直奔老段的家的时候,却扑了一个空,老段的浑家告诉他,自家相公出门访友了。
“是啊,高升了自然应酬就多了。”史老七不阴不阳的说。
“承您吉言,从在京房调到沿海制置司了,品级一点没动,今后外出公干的时候也多了,这家又丢给我一个妇道人家操持,真真愁煞了人啊!”老段的浑家苦着脸说道。
史老七愣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阴谋?
为什么这两个人的结局相差如此之大?
此时此刻的他,很庆幸老段不在家,他还没机会跟老段撕破脸,还没来得及将他臭骂一顿,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件事情的背后远不止一起简单的权钱交易,而且背后究竟有多深,需要他进行进一步的查访!
城西南,蔡河水门,熙宁番坊,藏宝楼。
“大人。”大食商人埃蒙斯在柜台后面躬身行礼。
入内那人却只是点头笑笑:“掌柜这段时间又进了什么好货色啊?”
“启禀大人,近来水路并不安定,您想必也得知了,南海暗潮涌动,加上绞钞贬值,小店业已入不敷出,哪里还有什么好货啊!”埃蒙斯吩咐属下上茶之后,半欠着身子坐在了那人旁边。
“何不开发陆路?”那人接过茶碗轻抿一口,便放在了桌上。
“丝绸之路隔绝已久,而且……”埃蒙斯苦笑了一下,我能说我自己就是大食哈里发的权臣、西亚霸主,塞尔柱突厥人的现任罗母苏丹的亲弟弟吗?“而且从大食到中土,中间邦国无数,其中多数与我大食不睦,再说,西夏的国王也正在那里打仗,成本实在要比香绸之路【海路的别称】还要高出很多啊!”
“掌柜可愿听我一言?”那人见状,故作神秘的探身过来。
“大人尽管说,小人洗耳恭听。”来汴京多年,埃蒙斯的宋话已经说得十分娴熟,各种成语的使用再也不会出现开始时候的笑话了。
“掌柜可重金从大食招募珠宝匠人,然后就近从契丹进口金银以及各类宝石,就在你的藏宝楼内进行加工,即可不再受万里转运之辖制啊!”那人顿了一顿,“据我所知,契丹治下各部族多有未开化者,除黄金白银黄铜铁料之外,其他宝石原石,一概不识,卖价极低,此一本万利之举啊!”
埃蒙斯原本并不是专业的珠宝商,来大宋也是为了打前站,进行情报收集,但这么多年坐下来,大宋谚语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听了这番话真有拨云见日之感,但他疑惑的是,对方只不过是最近光顾自己的铺子比较频繁的一位官爷,凭什么把这天大的财富送到自己手上?
“掌柜是不是在想,在下与掌柜萍水相逢,为什么要把这一笔天大的财富送到你手上呢?”那人笑了笑,“因为在下也有求于掌柜……”
埃蒙斯眉毛一挑,多年的商海沉浮和他此前的经历练就了他不行于色的心理素质,面对这一变化,不动声色是最好的回应;“不知蔽店有何大人中意之物?”
“你的网。”那人神色不改。
“蔽店不经营渔具。”埃蒙斯心中突突直跳,但表情上依然平静如水。
那人笑了:“掌柜就不必在本人面前继续装了,掌柜乃大食天子从弟,国之重臣,却甘为一胡商在我大宋经营多年,人际关系莫测高深,所图必大。”把最后的底牌翻开,那人心中也一阵畅快,“在下要的,就是卡帕多西亚总督、太子太傅,默罕默德-罗塞姆-埃蒙斯大人您在我大宋经营多年的情报网!”
在那一瞬间,埃蒙斯几乎想要呼唤从人将此人斩杀于阿拉伯弯刀之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依然没有说出一个字。
“大人若是想摔杯为号将下官斩于刀下,大可不必了。”那人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下官既然敢来,自有准备,杀了下官无济于事,何况……”那人轻轻拍了拍腰间佩剑,“下官也不是好相与之人。”
“这个自然。”埃蒙斯早就看出来了,这名大宋官员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武功造诣极深,“只是不知道你想要如何处置孤这张网呢?”既然一切挑明,那也就不用低声下气了,埃蒙斯恢复了多年没用过的称谓,心中一阵恍惚。
“下官前面说了,去辽国低价收购各种宝石原石,回来加工成各类珠宝,不再受海路挟制啊?”那人笑吟吟的仿佛再说你这个傻子,这给了埃蒙斯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怨气。
“仅此而已?”埃蒙斯的怒火正在慢慢积攒。
“三年之内,仅此而已。”那人悠哉悠哉地说。
“之后呢?”埃蒙斯决定,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管那人回答如何,都送客。
“将在契丹所见,整理成文,以助我宋灭辽!”那人说。
就这一句话,打消了埃蒙斯送客的意图,这是一个天大的消息:“你是谁?”
那人一笑,拿出一面金牌,待对方仔细端详完毕之后收入怀中。
“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埃蒙斯起身行礼。
“大人客气了。下官奉上命组建辽事局,大人乃我署要员,今后你我兄弟相称,不必拘礼。”那人也起身行礼。
“天使的意思是,我带着我的网,加入这个什么什么局,然后大人送我一笔天大的财富?”埃蒙斯现在彻底明白,也彻底相信,而且认为对方的底牌已经全都翻开了。
“还有一个封国。而大人就是国主。”那人伸出食指,轻轻一摇。
埃蒙斯觉得天旋地转。
“辽夏之间过从甚密,我大宋天子认为,在辽夏之间增设一国,隔绝交通,更符合大宋利益,而这个国家的国主,非您莫属。”那人轻轻说出这番决定了亚洲政治格局的话,仿佛家长里短一般。
“哼,无非是空中楼阁……”埃蒙斯现在的大脑已经完全混乱。
“那是自然,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大人您为我大宋灭辽所能提供的情报,若我大宋恢复燕云,辽国退守中京道,那么在辽国西京道和夏国之间的广袤地带,我大宋取之无益,占据图耗国帑,不妨送与大人立国,与塞尔柱帝国罗母苏丹国的国君,您的哥哥,在东方留下一片基业,不亦乐乎?”那人说完,静待埃蒙斯的决断。
“有何为凭?”埃蒙斯已经决定了,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真主是要降罪的!
“无凭,一切等三年之后,大人收获百万贯之时,再行立约!”
此举正合埃蒙斯之意,他也怕是一个陷阱,留下凭据,不利于自己。
“埃蒙斯愿率领属下全部人员,加入大人的辽事局,敢问大人名讳?”
“大宋云阳侯,司马梦求。”那人说完之后,转身离去。
星星和月下赶到皇城司暗察曹掌印提督公署的门口,不由得哈哈大笑,引得满路行人为之侧目。
因为所为暗察曹公署,竟是一个大车店,也只有这样的伪装,才方便各色暗察出入往来,而不引起注意。
对于坐惯了官衙的星星与月下,自然觉得十分可笑。
“敢问掌印提督大人召我等前来有何见教啊?”入得内堂,月下强忍着笑,面对史老七深躬为礼。
“闹够了吧!”史老七对这俩货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还没彻底恢复利索,所以才把你们俩找来,真不是跟你们摆官架子,熊四那边是不是该动了?”
“等你想起来,燕云都收复了!”星星说,“不出意料,这两天就该有动静了。”
“倒是‘不周’那边这段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正常啊!”月下哼哼唧唧的说,“是不是把天气找来商量一下,必要的时候引蛇出洞吧!”
“不急,最近一段时间这小子似乎有什么事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等他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说吧!”史老七其实此刻最大的心事就是吕相出外,但是也恰恰是这件事情没法跟他们说,否则自己就……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星星说,“接到职方馆河东房密报,萧佑丹王架刚入辽境,就遭到伏击,死伤惨重,离奇的是,刺客来路居然是江东群盗。”
星星说完,直直的盯着史老七:“不知道掌印大人对江东群盗这么明显的转变,有什么意见没有?”
“当然有。”史老七洒然一笑,“我命令他们做的。”
“哎,我说他们这伙桀骜不驯的贼人,凭什么听你的啊!你又许下了什么空口诺言?”月下有些急了,“小心啊,多少前辈都栽在了这上面,别以为仗着石押班你就能胡作非为啊!”
“原因我不能说,但你们放心,这是一桩彻彻底底的江湖事,与官面无干。”
“找我们来不会就为了这点事吧?”星星在屋子里溜达溜达,随口问道“你不想这么无聊的人,说吧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有些不正常?”史老七说。
“你指哪方面。”这俩人神态也严肃起来。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这段时间,汴京好像太平静了点。”史老七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我怎么有种感觉,有人似乎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在搞点什么的样子。”
“你别一惊一乍了好不好!萧大王八蛋刚刚滚蛋,汴京刚消停了点,辽狗的通事局这段时间也遵守新的条约,有什么不对的?我们觉得很正常嘛!”
“咱们边吃边想,总之我觉得不对。”史老七拿出汴梁各色特色小吃,让月下和星星大跌眼镜,“毕竟我升官了,改善一下伙食不是什么罪过吧?”
史老七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事实上,史老七的预感一点都没错,皇城司衙门在京都这块地方的控制力还是无与伦比的,司马梦求尽管将组建的动作已经尽量做到了了无痕迹,但还是瞒不过皇城司,各色情报资料汇总到暗察曹,让史老七有了一丝的不对劲儿。但司马侯爷毕竟是大宋暗战第一人,尽管觉得不对劲,史老七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一个全新的对外情报部门,已经出现,并开始运作了!
第一部分完。
保罗•史东•阿卡尔多最近成了名人,出了名之后的他颇有一些烦恼。
因为出名的原因……
是他成了畅销书作者。
自从熙宁十三年,阿卡尔多开始给海事商报投他的游记以来,因为他别致的用词,以及新颖的角度,很快就让海事商报销量大增,随之而来的就是汴梁三大报社的挖墙脚,最终阿卡尔多选择了《汴京新闻》作为他的游记的连载刊物。
而随之而来的是宋夏战争,阿卡尔多趁机一片一片发往汴京新闻他来自前线的所见所闻,极大地扭转了当时一片恐慌的舆论环境,据说原本一夕三惊得熙宁天子在看了他的游记之后龙颜大悦。
随着宋夏战争局势的逐渐明朗,阿卡尔多也成了汴京街头巷尾讨论的热点。
熙宁十四年,他自费刊印了自己的游记合集《阿卡尔多东方见闻录》,刊印的出版社依然选择了西湖书社,也算是对自己跳槽的些许补偿。
第一卷的主要内容是她一路从意大理亚的罗玛城抵达大宋杭州府的经过。
原本他以为这本书也就只有跟他一样经历的胡商因为有很大共鸣,会喜欢看,却不曾想居然大卖,不少识文断字的宋人也喜欢在案头摆上那么一本,先来聊天作为话题。
到熙宁十七年,《阿卡尔多东方见闻录》已经刊印了三卷,第三卷就是他直接旁观宋夏战争的那些游记,原本以为会更加畅销,结果,虽然第一版没有滞销,但他的所得却大大缩水,理由是绞钞贬值。
现在的阿卡尔多已经没有什么精力照看宝云斋的生意,而是要去各处应酬,跟官员们,跟士子们,跟商贾们,哦对了,他还在白水潭学院格物院博物系兼职客座教授,主讲欧罗巴风土人情。
这跟他当初来大宋的理想相去太远了。
这不,这次又有好事者,撺掇他考博学鸿儒科,上帝啊!我可是一个胡人啊!
阿卡尔多不敢想象自己身穿大宋的绿色官服在官署里流窜的场景。
而且,有一个最重要的短板,那就是他至今不会写毛笔字,只会用羽毛笔也就是大宋的硬笔在羊皮纸或者厚宣纸上写字,发那些游记反正最终也要刻板,倒是也无所谓他的手稿笔迹,但赴博学鸿儒科考试,难道别人都是砚墨用毛笔书写,就他打开墨水瓶用羽毛笔在一捅就破的宣纸上答卷?!
虽然宋朝自从出了个书法丑的要死的石宰相之后,对官员的书法要求已经大大放宽,但阿卡尔多依然不认为阅卷官会对他那明显带有阿拉伯字母烙印的左斜体汉字会无动于衷。
但他又不能直接告诉那些自己的仰慕者自己的自卑心理,因为在旁人看来,阿卡尔多是一个无畏的战士。
正在苦恼的阿卡尔多自斟自饮的时候,他生意上的合伙人,最近神秘兮兮的埃蒙斯又一次神秘兮兮的进了屋子。
“我们金钱上的领头羊,高贵的柴公子最近在哪里?”埃蒙斯毫不客气的夺过阿卡尔多的酒杯,斟了满满一杯,猛喝一口,然后又吐了出来,“呸,邪恶的异教徒,又在喝酒,咖啡在哪里?”(编者注:虽然不是所有的伊斯兰信徒都不允许喝酒,但是埃蒙斯所在的罗姆苏丹国是不可以的,那是个保守的伊斯兰国家)
“最近我们南海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正好我们生意上的合伙人,南海巨商曹家三郎抵达京师,柴公子去会他了。”阿科尔多已经有了些许醉意,说话有些口吃不利索,伸手一指,“你真应该尝一尝美酒的滋味,咖啡都是我熬夜算账才喝的。”
“愿真主保佑我们的货物平安抵达!”
“去你的真主吧!愿上帝保佑我们的货物平安抵达!异教徒都是撒旦,都该下地狱!”阿卡尔多抢回自己的杯子,继续喝。
“保罗,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们!”埃蒙斯用力摇晃着马上就要昏昏睡去的阿卡尔多。
“张八家……雅间……”鼾声四起。(虽然根据圣训严格的说,当着伊斯兰信徒的面喝酒视为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但大家都是生意人,而且是在宋朝做生意,笔者认为真正的生意人的宗教信仰都不会特别虔诚,特别虔诚的当不了生意人。所以才写下了这个情节。)
熙宁十七年十月廿五日。
邸报第一条,天子诏,拜王安石为侍中,平章军国重事。
皇城司下属所有机构不约而同的回忆起熙宁初年王相公对皇城司的打压和清洗,史老七那时候虽然还仅仅是权知判书,低级的不能再低级的人员,但也印象极深。
此次王相公重新出山如此权重……
史老七不仅连打了两个寒战。
“准备夹起尾巴过冬吧!”他将邸报丢进公文堆,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于复杂冗长的公文批复中。
“掌印!”螭吻房提督不知何时站在了史老七案前,“您要找的那人,没找到。”
“老子要找的人多了,哪个?”史老七头也不抬的问。
“就是疑似‘不周’的那位衙内。”
“啪!”史老七将手中笔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表情明显在压着怒气,“狻猊房那边怎么说?”
“一无所获。”
“你们干嘛吃的!”史老七猛地一拍桌子,“几千人找不到一个衙内?”
“这……可能是他父亲离京过于匆忙,府上那段时间出入的人也杂,一时疏漏了……”螭吻房提督小心的解释。
“就是因为限期离京,就是因为匆忙照顾不周全,我们才有机会将他请到皇城司衙门喝茶!要是正常出外,拖延个三五个月,你哪来的机会!”史老七也明白木已成舟,生气也没用。
“敢问掌印,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史老七叹了一口气,谁让自己低估了对手呢,“外松内紧,广泛撒网,静观其变。”
“是,属下告退!”
史老七一摇铃铛,进来一位权知判书:“发函,邀请星星,天气,月下来我这里,有事相商。”
那名判书也不答话,点了一下头就转身出去。 这其中有啥典故或者影射没? 不错的小说,空了慢慢看。 很好,又见新文 老七为啥被禁言了?
好几个坑等着更新呢哈 老七这是咋回事呢? 咋禁言了呢。等更新呢。 汗,看不了了? 老七啊,这么好的文章咋没有看到你贴新宋吧呀?贴这很多人都没头没脑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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